林鳳兮聽完，反應很平淡。她只是把手上的泥土拍干凈，說一句：“知道了?！?/p>

對她來說，這煩人，但構不成致命威脅。

“豆粕沒了，就用別的東西。綠肥、漚肥，方法多的是，只是慢一點?！彼矒崽锲撸澳闳グ才湃硕嗍占┥蠹S便和廚余，影響不大?！?/p>

她這種態度，讓格物院里原本有些慌亂的人心，迅速安定下來。

但麻煩，從來都是接踵而至。

第二天，更大的問題出現。

蒲元滿頭大汗地從冶煉坊跑過來，臉都白了：“大人，不好了！將作監那邊傳來話，說最近軍中用炭量大，供應緊張，給我們格物院的優質木炭，要減半，不，是直接停了！”

這一招，比斷豆粕狠毒百倍。

試驗田是未來，而冶煉坊，是格物院現在的心臟。改良鎧甲、打造新式工具，全都依賴于煉鋼。沒有優質木炭，煉鋼爐就是一堆廢鐵。

這下，連蒲元這種技術宅都明白過來，這是有人在針對格物院，要讓格物院徹底停擺。

“他們這是要我們的命?。　逼言獨獾冒l抖。

林鳳兮走到已經熄火的冶煉爐前，感受著殘留的余溫。

曹操的冷處理，果然給了那些守舊派動手的膽子。他們不敢明著反對曹操的決定，就用這種卡脖子的方式，讓她知難而退。

很經典的職場排擠手段。

她的大腦快速運轉。去跟曹操哭訴？沒用。他現在巴不得看她焦頭爛額的樣子。去跟將作監硬剛？她現在失了勢，對方有一萬個理由可以搪塞她。

求人不如求己。

她的目光，從冰冷的爐子，轉向院外連綿的遠山。

“誰說，煉鋼一定要用木炭？”她忽然開口，聲音不大，卻讓旁邊的蒲元愣住。

“不用木炭，用什么？柴火的火溫根本不夠。”蒲元不解。

林鳳兮的腦海里，浮現出現代工業那鋪天蓋地的黑色黃金。

“用石頭?！彼鲁鰞蓚€字，“一種能燒的石頭。”

她記得很清楚，這個時代，煤炭已經被發現，被稱為“石炭”，但大多只是民間小范圍取暖用，根本沒人想過用它來大規模冶煉。因為它燃燒時那股嗆人的濃煙和不穩定的熱量，讓工匠們望而卻步。

但她知道，那不是煤的問題，是技術的問題。

林鳳兮立刻行動。她寫一份簡單的呈報，內容不是訴苦，也不是要木炭，而是請求批準她帶一隊人出城，去西邊的山區勘探一種名為“石炭”的新燃料，用于冶煉。

這份呈報送到司空府，曹操看到后，沉默很久。

他本以為，斷了木炭，這只桀驁的鳳凰總該會低下頭來求他。沒想到，她轉頭就要去挖石頭燒。

這個女人，腦子里到底裝了些什么？

“讓她去。”曹操最終只對許褚說出三個字。

他倒要看看，她又能折騰出什么花樣。

得到允許，林鳳兮立刻帶著蒲元和幾個精干的工匠，加上一個熟悉地理的老向導，組成一支勘探隊，向許都西邊的山區進發。

山區道路崎嶇，走了整整三天，風餐露宿。

林鳳兮沒有半分嬌氣。她穿著一身耐磨的勁裝，跟男人一樣翻山越嶺，憑借著現代地質學的一些基礎知識，判斷著可能存在煤礦的巖層走向。

終于，在第四天的下午，向導指著一處被山洪沖刷過的斷崖，有些不確定地說：“大人，您看那兒，黑色的石頭。我們這兒的老人說，那東西能點著，就是煙太大，還熏人?！?/p>

林鳳兮精神一振，快步走過去。

沒錯，是露天煤層。

她用錘子敲下一塊，質地堅硬，色澤烏黑。

“就是它！”她眼中閃著光，“挖！能帶走多少，就帶走多少！”

兩天后，幾大車的黑色石頭被運回格物院。工匠們圍著這堆黑疙瘩，面面相覷，完全不明白這玩意兒怎么能替代木炭。

林鳳兮指揮他們，把石炭敲碎，直接投入冶煉爐。

點火。

很快，問題就出現。一股夾雜著刺鼻硫磺味的黑煙，從爐口滾滾冒出，熏得人眼淚直流。爐膛里的火，忽明忽暗，溫度也遲遲上不去。

更糟糕的是，一個離得近的工匠，吸入太多濃煙，突然一陣頭暈，直接軟倒在地。

“大人，這東西有毒！”人群頓時有些騷動。

林-特工-鳳兮的急救知識立刻派上用場。她一邊指揮人把中毒的工匠抬到上風口通風，一邊大聲下令：“所有人都退后！保持距離！”

她冷靜地檢查工匠的狀況，是輕微的一氧化碳中毒，沒有生命危險。

但試驗，顯然是失敗了。

看著那不斷冒著黑煙的爐子，工匠們眼里充滿畏懼。蒲元也一臉憂色：“大人，這石炭，恐怕真的不能用?！?/p>

“不是石炭不能用，是我們的方法不對?！绷著P兮的眼神依舊堅定。

她知道問題出在哪里。第一，燃燒不充分，產生大量一氧化碳和濃煙。第二，沒有預處理，煤炭里的雜質太多。

當晚，她把自己關在書房，徹夜畫圖。

第二天，一張全新的爐灶設計圖，擺在蒲元面前。

“這是？”

“改良爐灶。你看，這里，加高煙囪，利用熱空氣上升的原理，增強爐內通風。還有這里，改進入風口，讓空氣能更充分地和燃料接觸。”

這還沒完。她又指揮工匠，在空地上挖了幾個大坑，用泥土封頂，只留幾個小孔。她讓人把石炭放進去，點燃后，就用濕泥把坑口封住，進行隔絕空氣的干餾。

土法煉焦。

工匠們完全看不懂她在做什么，但出于對她過往戰績的信服，還是嚴格按照她的吩咐去執行。

又過了兩天，當土坑被挖開，里面露出的，不再是烏黑的石炭，而是一塊塊布滿蜂窩狀小孔，質地更輕，泛著金屬光澤的焦炭。

林鳳兮讓人把焦炭投入改造好的新爐灶。

再次點火。

這一次，沒有滾滾濃煙，只有一股淡青色的火焰。

片刻之后，熊熊的白光從爐口噴射而出，一股灼人的熱浪撲面而來，連站在幾步開外，都能感覺到皮膚發燙。

“天吶！”蒲元看著爐壁內側那亮得刺眼的火光，激動得語無倫次，“大人，成了！這火，這火比用最好的木炭還要旺！”

冶煉坊內，所有的工匠都看呆了。

他們看著那座被改造過的爐子，看著那些被“炮制”過的黑色石頭，爆發出前所未有的能量。

再看向林鳳兮的眼神，已經從敬佩，變成近乎崇拜。

與此同時，一份關于格物院成功使用“石炭”煉鋼的密報，也以最快的速度，送到了司空府的書房。

曹操拿著那份只有寥寥數語的竹簡，久久沒有說話。

他想用斷供的方式，給她一個教訓，讓她明白，離了自己，她寸步難行。

結果，她反手就給自己換了一個更強的解決方法，讓他所有的布置，都成了一個笑話。

一股無法形容的挫敗感，混合著連他自己都無法壓抑的欣賞和震驚，在他心中翻騰。

這把劍，不但鋒利，還有自己的想法。

他是不是，真的做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