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腦中閃過一道白衣銀槍的身影,還有那雙干凈又真摯的眼睛。
她將茶杯放到桌上,發出輕微的聲響。她抬起眼,目光平靜無波,直視郭嘉:“郭祭酒今日很閑?”
言下之意,管得太寬了。
郭嘉哈哈一笑,搖著扇子,很自然地轉開話題。他知道,再問下去,這個女人就要豎起全身的刺了。
“閑可不敢當?!惫问諗啃θ?,神情變得嚴肅一些,“我是特地來給姑娘提個醒?!?/p>
“說?!绷著P兮言簡意賅。
“木秀于林,風必摧之。”郭嘉坐到她對面,聲音壓低,“姑娘近來風頭太盛。格物院的新糧,講武堂的操練,還有城外那近萬流民的安置。這些事,每一件都是潑天的大功,但也把姑娘你,推到了風口浪尖。”
林鳳兮沒有說話,靜靜聽著。
郭嘉繼續說:“許都城里,有些人已經坐不住。特別是那些以禮法傳家的士族,還有軍中一些老派的將領。在他們看來,女子就該在后宅相夫教子。姑娘你又是辦學院,又是教軍事,在他們眼中,這叫‘牝雞司晨’,是亂了綱常,是天下大亂的征兆。”
“一群老古董。”林鳳兮的評價,簡單直接。
“他們不僅是老古董,還是手握話語權的老古董。”郭嘉嘆口氣,“最近,城里有些風言風語,傳得很難聽。”
他看著林鳳兮,斟酌用詞:“有人說你是‘妖女惑主’,用奇技淫巧迷惑丞相。還有人編排你的私事,說你與丞相,甚至與嘉關系不清不白,行為不檢。”
說出最后幾個字時,郭嘉的眼神有些復雜。這本是對女子名節最惡毒的攻擊,但他知道,眼前這個女人,大概不會在乎這些。
果然,林鳳兮的表情沒有一絲變化,連眼神都沒波動一下。
她只是淡淡地問:“還有呢?”
郭嘉見她如此,反而松口氣,繼續道:“最厲害的,是指責你‘竊取軍政大權’,一個女子,插手軍國重事,意圖不軌。他們把格物院說成是你的私人部曲,把講武堂說成是你培植親信的工具?!?/p>
林鳳兮端起茶杯,輕輕吹開水面的熱氣。
“我早就知道了。”
郭嘉一愣:“姑娘知道了?”
“我的情報網,也不是吃素的。”林鳳兮喝下一口熱茶,“田七在流民營里,聽見幾個小吏在嚼舌根。講武堂里,也有學員聽見他們父輩在家里議論。匯總起來的數據,和你說的,基本一致?!?/p>
她不僅知道,她還知道是誰在背后主導。無非就是以御史王楷為首的那幾個儒家衛道士,聯合了幾個在軍中被新技術沖擊了地位的老將。
內心OS:動我的項目,斷我的財路。這是原則問題。看來上次的教訓,還不夠深刻。
郭嘉看著她那副云淡風輕的樣子,心中又是佩服,又是擔憂。
“姑娘,這次不一樣?!彼嵵氐卣f,“據我所知,王楷那群人已經串聯一氣,準備在明日朝會上,聯名彈劾你。奏章怕是已經寫好,羅列了你的‘十大罪狀’?!?/p>
“那又如何?”林鳳兮反問。
“丞相雖然唯才是舉,但也極重名聲,更要平衡各方勢力。”郭嘉的聲音里透著憂慮,“雪片一樣的彈劾奏章遞上去,會給他造成巨大的壓力。到時候,為了平息眾怒,他會如何選擇,尚未可知。姑娘,不可不防?!?/p>
“我明白了。”林鳳兮點點頭,“多謝郭祭酒提醒。我會處理的。”
她的語氣平靜得像是在說一件與自己無關的小事。
郭嘉看著她,想說些什么,比如他可以去丞相那里斡旋,可以聯絡荀令君等人一同為你辯護。但話到嘴邊,他又咽了回去。
他知道,這個女人不需要別人的憐憫和保護。她有自己的驕傲和手段。
“總之,萬事小心?!惫握酒鹕恚叭粲行枰?,隨時派人來找我。”
“好。”
送走郭嘉,林鳳兮在書房里靜坐片刻。
房間里很安靜,她能聽到自己平穩的心跳聲。
憤怒嗎?
有一點。
但更多的是一種被挑釁后的冷酷。
很好,又到了熟悉的“不服就干”環節。與其浪費時間解釋,不如直接看結果。既然你們想玩,那我就陪你們玩一次大的。
她從抽屜里拿出一張空白的紙,提起筆,開始迅速地寫畫。
與此同時,許都城內的氣氛,正在暗中發酵。
酒肆里,幾個失意的文士,喝得面紅耳赤。
“聽說了嗎?那鳳兮居士,不守婦道,整日拋頭露面,與男人混在一起,成何體統!”
“何止!我聽我那在軍需處當差的表兄說,她貪墨軍資,中飽私囊,格物院就是個無底洞!”
“牝雞司晨,國之將亡??!”
將軍府邸的后院,幾個將領的夫人,也在竊竊私語。
“我家那口子說,他手下的兵,現在都快不認將軍,只認那個女山長了。這還了得?”
“可不是嘛。一個女人,舞刀弄槍,也不嫌害臊。聽說她與郭祭酒走得很近,誰知道有沒有什么見不得人的勾當。”
這些謠言,像陰溝里的污水,悄無聲息地流遍許都的每一個角落。它們刻意模糊林鳳兮的功績,卻無限放大她的性別,用最惡毒的揣測,攻擊一個女人的名節和品行。
第二天,天還未亮。
一封封措辭嚴厲的彈劾奏章,如同雪片一般,從各個府邸送出,最終匯集到了司空府,堆在了曹操的書案上。
書房內,燭火通明。
曹操坐于案后,面色陰沉。
他一封一封地翻看著那些竹簡。
上面的罪名,大同小異,卻觸目驚心。
“女子干政,牝雞司晨,動搖國本,此其罪一。”
“私設講武堂,籠絡軍心,圖謀不軌,此其罪二。”
“妖言惑眾,以奇技淫巧亂民,此其罪三?!?/p>
“與重臣過從甚密,穢亂宮闈,敗壞風氣,此其罪四?!?/p>
……
每一條罪狀,都引經據典,言之鑿鑿。每一封奏章的末尾,都是聯名上書的官員姓名。
整個許都的守舊勢力,仿佛在這一刻,擰成一股繩,要用“禮法”和“綱?!边@兩把最鋒利的刀,將那個特立獨行的女人,徹底釘死。
曹操的手指,在冰冷的竹簡上緩緩劃過。
他狹長的眼睛里,看不出喜怒。
這個女人,是他親手提拔起來的。她的才華,她的價值,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但她也確實是一把雙刃劍。
她的鋒芒,刺痛了太多人的眼睛。
現在,這些人聯合起來,把難題擺到了他的面前。
是保她,與滿朝文武為敵?
還是棄她,平息眾怒,穩固自己的統治?
曹操將手里的奏章,重重地拍在桌上。
整個書房,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燭火,在不安地跳動,將他變幻不定的身影,投射在墻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