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侍走后,院子里只剩下林鳳兮和郭嘉。剛才還算輕松的氣氛,瞬間變得有些微妙。
郭嘉臉上的笑容淡了下去,他看了一眼林鳳兮,眼神里有些無奈,也有些自嘲。
林鳳兮倒是很平靜,她將那件還帶著郭嘉體溫的外袍取下,整齊地疊好,遞還給他。
“天色不早,郭祭酒也該回去歇息了。”她的聲音聽不出什么情緒,像是在陳述一個事實,“丞相說得對,國事為重,你身體不好,是該少些奔波。”
她這是在下逐客令,也是在撇清關系。
郭嘉接過外袍,指尖無意中觸碰到她的手,兩人都像被什么東西輕輕刺了一下,迅速收回。
他苦笑一下,沒再多說什么。這個女人,太理智了。她已經把臺階鋪好了,他再待下去,就是不識趣了。
“好,那我改日再來…探病。”郭嘉站起身,重新搖起扇子,恢復了平日里那副灑脫不羈的樣子,只是眼底深處多了一絲黯然。
送走郭嘉,鳳兮居又恢復了往日的寧靜。
接下來的日子,郭嘉果真沒再像之前那樣天天過來。偶爾會派人送些新奇的書籍或玩意兒,人卻很少露面。
林鳳兮對此毫不意外,她樂得清靜。這一個月的“病假”,對她來說簡直是天堂。沒有了外界的紛紛擾擾,她正好將自己的知識進行系統性的整理和轉化。
格物院那邊,她通過副手下達指令,冶鐵高爐的技術迭代,新式軸承的量產測試,都在有條不紊地進行。
講武堂的訓練雖然暫停,但她已經寫了厚厚一疊下一階段的特種作戰理論和沙盤推演教材。
醫療方面,她更是利用這段時間,繪制了大量精細的人體解剖圖和外科手術器械圖紙。這些東西一旦拿出去,足以顛覆整個時代對醫學的認知。
轉眼間,一個月的“閉門思過”期限將至。
這天下午,林鳳兮正在書房里完善她的最后一幅心臟結構圖,春禾在門外通報,說郭祭酒來了,還帶了一位客人。
林鳳兮有些意外。
她走進會客廳,一眼就看到了郭嘉,以及他身邊的那個人。
那是一個極其俊雅的年輕男子,看上去二十多歲,身穿一身月白色的長衫,身姿挺拔如松。他的五官精致得如同畫師筆下最完美的作品,明亮雙的眼睛,帶著一種洞悉世事的智慧。
明明只是個文士打扮,身上卻有一種渾然天成的貴氣和一種久居人上的氣場。
林鳳兮的內心OS:這人……絕不是普通的游學士子。這氣質,這眼神,說是哪個世家大族的嫡子,甚至是未來的主公都有人信。郭嘉帶他來干什么?
郭嘉見她出來,笑著起身介紹:“鳳兮,這位是公瑾先生,從江東而來。久仰你的大名,特地托我引見,想與你討教一番格物之學。”
公瑾?
林鳳兮心中一動,三國時期,表字公瑾的,最出名的只有一個。
她面上不動聲色,按照禮節微微頷首,聲音里還帶著幾分“病中”的虛弱:“原來是江東來的貴客,鳳兮有恙在身,招待不周,還望公瑾先生見諒。”
那位公瑾先生站起身,對她還了一禮,動作瀟灑,恰到好處。他的聲音也很好聽,清朗悅耳。
“居士客氣了。是在下冒昧打擾。久聞許都鳳兮居士,有經天緯地之才,不僅能種出活人無數的新糧,更能造出巧奪天工的器物。在下于算學、音律上略有涉獵,對居士所倡導的‘格物致知’之說,神往已久,故而前來拜會。”
他的態度謙和,言辭懇切。
林鳳兮請兩人坐下,春禾奉上茶水。
“公瑾先生過譽了,不過是些野路子的奇思淫巧,上不得臺面。”林鳳兮客套著,大腦卻在飛速運轉,分析對方的來意。
江東,周瑜?如果真是他,他來許都干什么?刺探情報?還是有別的任務?
“居士謙虛了。”周公瑾微微一笑,那笑容足以讓任何女子心跳加速,“在下聽聞,居士曾言‘萬物皆數’,世間一切,皆可以數理推演。此觀點石破天驚,在下佩服至極。不知可否請教,居士是如何看待水利興修之中的數理應用?”
他一開口,就切入了非常專業的話題。
林鳳兮看了他一眼,看來是想考較自己。
她也不藏私,用這個時代能聽懂的語言,簡單闡述了流體力學、壓強、以及工程預算中基礎的數學模型概念。她沒有說那些專有名詞,而是用堤壩的橫截面積、水流的速度與沖擊力、以及修建所需的人力物力如何進行最優化的計算等實例來解釋。
一開始,郭嘉還能含笑聽著,漸漸地,他也聽得入了神。
而對面的周公瑾,臉上的表情則從最初的從容,慢慢變成了驚訝,最后化為一片凝重。
他本身就是算學大家,自然能聽出林鳳兮這番話里蘊含的價值有多么恐怖。這已經不是簡單的經驗之談,而是一套成體系的,可以量化,可以復制的工程學理論。
如果將這套理論應用于江東的水軍建設和后勤調度,他簡直不敢想象。
林鳳兮將他的神情變化盡收眼底。
兩人又從水利聊到農具,從農具聊到冶煉。
周公瑾的問題,越來越具體,越來越深入。
“聽聞格物院所出的新式犁頭,堅硬耐磨,遠勝百煉鋼。不知居士是用何種方法,提升鐵的硬度?”
“在下聽聞,格物院新制的鎧甲,尋常弓箭竟不能透。敢問這其中,又有什么奧秘?”
林鳳兮心中警鈴大作,來了,圖窮匕見了。前面聊學術都是鋪墊,這才是他的真正目的。打探我的核心技術,評估曹老板的軍工潛力。
她端起茶杯,輕輕抿了一口,用這個動作掩飾住眼底的銳利。
“公瑾先生,你問的這些,好像已經超出‘格物之學’的范疇了。”她的語氣依舊平淡,卻帶上了一絲疏離,“這些都屬于軍中機密,恕鳳兮無可奉告。”
被直接點破,周公瑾也不尷尬,反而露出一絲贊許的微笑。
“是在下唐突了。”他坦然承認,隨即話鋒一轉,一雙亮得驚人的眼睛,緊緊地盯著林鳳兮。
“那我們換個話題。”他身體微微前傾,帶著一股無形的壓迫感,“在下聽聞,居士不僅擅格物,于行軍練兵亦有奇才,不知可否指點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