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嘉的警告言猶在耳，鳳兮府這風暴中心，很快就迎來了第一波妖風。

事情的起因，是一個不知道從哪里冒出來的方士。此人自號“紫虛上人”，穿著一身飄逸的道袍，留著三縷長須，看起來仙風道骨，很有點世外高人的范。

這“紫虛上人”初到許都，就在街頭擺開陣勢，表演起了他的“仙術”。

只見他拿出一個空空如也的陶盆，蓋上黑布，口中念念有詞一番，再猛地揭開黑布，一條五彩斑斕的小蛇就憑空出現在盆里，把圍觀的百姓嚇得連連后退，隨即又爆發出陣陣驚呼。

他又拿出一張黃紙符，對著天空晃幾下，那符紙竟無火自燃，燒成一捧灰燼。

一時間，“神仙下凡”、“天師在世”的說法，在許都的市井之間，傳得沸沸揚揚。

不光是平民百姓，就連朝中一些看不慣格物院的官員，尤其是那些固守禮法的老派儒生，也開始對這位“紫虛上人”大加贊賞。在他們看來，格物院那些東西都是“奇技淫巧”，動搖國本，而這位“天師”的出現，正好可以用來打壓一下林鳳兮的風頭。

有了這些暗中的支持，紫虛上人越發得意忘形。他開始在公開場合，大肆抨擊格物院，聲稱林鳳兮搞的那些東西是“妖術”，會招來天譴。

終于，在一次萬眾矚目的“法會”上，這位神棍在信徒們的簇擁下，正式向林鳳兮下達了戰書。

“那鳳兮居的林氏，以機巧之術迷惑丞相，實乃妖邪之流！貧道不忍蒼生受其蒙蔽，三日之后，愿于許都廣場，與此女當眾斗法，辨明正邪，以正視聽！”

這消息像長了翅膀一樣，瞬間傳遍了整個許都。

鳳兮府內，田七等一眾格物院骨干氣得吹胡子瞪眼。

“統領！這分明是欺人太甚！一個江湖騙子，也敢來碰瓷我們格物院！”

“就是！我們辛辛苦苦研究出來的東西，到他嘴里就成了妖術？我非得去撕爛他的嘴！”

春禾也急得不行：“小姐，這可怎么辦啊？萬一他真有什么邪門歪道的法術…”

林鳳兮卻異常平靜。她正拿著一支炭筆，在一張紙上寫寫畫畫，聞言只是抬了抬眼皮。

她放下炭筆，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的弧度：“去，回復他。這個挑戰，我接了?！?/p>

曹操很快也知道了這件事。他坐在書房里，聽著郭嘉的匯報，臉上露出了玩味的笑容。

“丞相，此事若處理不好，恐會影響格物院的聲望?！惫翁嵝训馈?/p>

“無妨?！辈懿贁[了擺手，“孤也想看看，孤的這把利劍，是如何斬斷這些鬼蜮伎倆的。傳令下去，任何人不得干涉，讓全城百姓都去看，孤倒要看看，是他的仙術厲害，還是鳳兮的格物更勝一籌。”

三日后，許都中心廣場，人山人海，里三層外三層圍得水泄不通。

廣場中央搭起了兩座高臺。東邊臺上，紫虛上人一身八卦道袍，手持拂塵，閉目養神，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

西邊臺上，林鳳兮則是一身干練的緊袖勁裝，長發高高束起。她身后，幾名格物院的技術兵抬上來一張長條桌，上面擺放著一些瓶瓶罐罐和奇形怪狀的器物。

“時辰已到！”隨著一聲鑼響，斗法正式開始。

紫虛上人當仁不讓，率先出招。他走上前來，拿起一張黃紙符，口中念念有詞，隨即往空中一拋。那符紙在毫無火源的情況下，竟然憑空“呼”地一下燃燒起來，化為灰燼。

“神仙手段！真是神仙手段啊！”人群中爆發出陣陣驚呼。

林鳳兮看著這一幕，臉上毫無波瀾。她走到自己的桌前，拿起一支毛筆，在旁邊一個小碗里蘸了蘸，然后在一張白紙上隨意畫了幾筆。

做完這一切，她便退到一旁，靜靜地看著那張紙。

眾人正莫名其妙，只見那張白紙在無人觸碰的情況下，也猛地一下自燃起來，火光甚至比剛才那張符紙還旺。

這一下，輪到人群安靜了。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看看東臺，又看看西臺，腦子有點轉不過彎。

林鳳兮這才拿起一個鐵皮做的簡易喇叭，清冷的聲音傳遍全場：“各位，這世上沒有無火自燃，只有我們尚未理解的現象。我剛才所用的，是格物院提煉出的一種名為‘白磷’的物質。此物燃點極低，與空氣接觸便會自燃。數據不會說謊，所謂的仙術，不過是一種我們還不了解的化學反應而已?！?/p>

她頓了頓，目光直視對面臉色有些發白的紫虛上人：“天師大人，您那張符紙，想必也是涂了類似的東西吧？”

紫虛上人冷哼一聲，強自鎮定：“妖言惑眾！看我下一招！”

他讓人抬上一個蓋著黑布的大木箱，聲稱要表演“撒豆成兵”。

只見他抓起一把豆子，口中高喊咒語，猛地將豆子撒向木箱。

“砰”的一聲，木箱四周爆發出濃濃的白煙，遮蔽了所有人的視線。煙霧中，隱約傳來“咔咔咔”的機關聲。

待煙霧散去，箱子已經四分五裂，原地竟然出現了十幾個手持刀槍的木頭小人，正搖搖晃晃地擺動著手臂，仿佛活了過來。

“天兵天將！真的是天兵天將！”人群再次沸騰了，剛剛建立起的一點科學觀，瞬間又被這神奇的景象擊潰。

林鳳兮卻笑了。

“天師大人，你的戲，演完了嗎？”

她甚至沒有走上前，只是用手里的教鞭，遙遙指向紫虛上人身邊那個一直低著頭的道童。

“各位請看，那位小道長的腳下?！?/p>

眾人順著她指的方向看去，只見那道童的一只腳，正不自然地踩在一塊地磚上，姿勢十分別扭。

“煙霧是障眼法，豆子是信號。真正的機關，在那位小道長的腳下。”林鳳兮繼續說，“那下面，應該有一條拉線，連接著箱子里的機關。只要他一拉，預設好的木頭人就會彈出來。這叫利用杠桿和彈簧，不叫撒豆成兵。來人，把那塊地磚，給我掀開?！?/p>

許褚手下的兩名衛士早就按捺不住，聞言立刻上前，一把推開那個驚慌失措的道童，合力將地磚撬開。

地磚之下，一個簡陋的踏板和一根繃緊的繩索，赫然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真相，大白于天下。

整個廣場，先是死一般的寂靜，隨即爆發出雷鳴般的怒吼。

“騙子！他是個騙子！”

“還我的香火錢！”

被愚弄的百姓憤怒地涌向高臺，紫虛上人嚇得魂飛魄散，連滾帶爬地想要逃跑，卻被憤怒的人群和早有準備的官兵逮個正著。

一場轟轟烈烈的斗法，以一場酣暢淋漓的打臉收場。格物院和林鳳兮的名字，在許都百姓心中，幾乎與“真理”和“智慧”劃上了等號。

當晚，林鳳兮被曹操召入司空府。

曹操看著她，眼神里滿是贊許和一種更深層次的思考。

“鳳兮，今日之事，你做得很好?！彼谅暤?，“破除迷信，開啟民智。這格物院，比孤想象的，還要有用。”

他話鋒一轉，交給林鳳兮一項全新的任務。

“你既然能向百姓解釋清楚這些道理，想必也能將它們寫下來。孤命你，主導編撰一本讀物，用最通俗易懂的語言，將格物院所發現的這些原理，盡數列明。此書，就叫《格物淺談》?！?/p>

曹操的目光變得深遠：“孤要讓治下的每一個孩童，都能讀到它。孤要的，是一個不再被鬼神之說愚弄的天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