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封來自北方的八百里加急軍報，像一塊巨石，砸入許都這片因為《格物淺談》而暗流涌動的湖面。

一時間，所有關于打油詩和活字印刷的議論，都被戰爭的陰影所取代。

許都的空氣，瞬間凝重。

林鳳兮站在鳳兮府的高處，眺望北方。她知道，那片天空之下，一個龐大的戰爭機器正在啟動。袁紹，這個雄踞四州，兵多將廣的男人，終于將他那貪婪的目光，投向了這里。

幾天后，袁紹的使者團，在一隊精銳騎兵的護衛下，浩浩蕩蕩地進入許都。

為首的使者，名叫陳震，乃是袁紹麾下的主簿。此人面白無須，眼角眉梢都帶著一股子冀州士族的傲慢。他們名義上是來向天子進貢，慶賀許都繁榮，實際上，那份倨傲的姿態，任誰都看得出是來耀武揚威，刺探虛實的。

一時間，整個許都的官場都變得詭異起來。

曹操對使者團表現出超乎尋常的禮遇，親自出城迎接，宴請不斷。但林鳳兮從講武堂傳來的情報得知，許都城防軍的換防頻率增加一倍，校事府的探子，幾乎是二十四小時不間斷地盯著使者團下榻的驛館。

這風雨欲來的壓抑感，讓林鳳兮整個人都進入一種戰備狀態。

“所有防疫藥包的生產線，全部啟動，日夜趕工。”

“新式胸甲的鋼材配比，再做最后一次驗證，三天內，我需要看到第一批成品。”

“信號彈的研發小組，把所有配方都拿出來，今晚我們就去城外測試，我需要三種以上不同顏色，并且能在五里外清晰可見的信號。”

“曹休，鳳羽營的訓練加倍。取消所有休沐，進入臨戰狀態。”

鳳兮府內，一道道命令從林鳳兮的口中有條不紊地發出。格物院和鳳羽營，這兩個由她一手打造的機構，像兩臺精密的機器，高效地運轉起來。整個府邸，都彌漫著一股硝石、草藥和鐵器混合的味道。

春禾看著自家小姐眼下的淡淡青黑，有些心疼，卻不敢多勸。她知道，小姐一旦進入這種狀態，任何人都無法讓她停下。

深夜，工坊的燈火依舊通明。

林鳳兮正對著一張圖紙修改著什么，一個懶洋洋的聲音在她身后響起。

“這么晚還不睡，是想把自己也當成機器零件用嗎？”

林鳳兮頭也沒回。這世上能這么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她身后，還用這種語氣的，只有郭嘉。

“奉孝軍師不也一樣沒睡。”她放下炭筆，揉揉有些發酸的脖子。

郭嘉提著酒壺，自顧自地在她對面的木箱上坐下，毫不客氣地拿起一個剛出爐的鐵杯，給自己倒上酒。“我那是腦子停不下來，你這是身子停不下來。主公說了，你這鳳兮府，現在比他的軍械庫還重要，讓你悠著點，別把自己累垮。”

“戰爭當前，哪有時間悠著。”林鳳兮的目光，重新回到圖紙上，“袁紹的使者，沒搞什么小動作？”

“小動作？人家搞的是陽謀。”郭嘉喝一口酒，臉上那份玩世不恭收斂幾分，“那陳震在宴會上，大談特談袁公治下，糧草堆積如山，猛將謀臣如云。話里話外，都在說我們這邊是螳臂當車。這幾天，暗地里接觸了好幾個對主公心懷不滿的舊臣。”

“跳梁小丑而已。”林鳳兮說，“數據不會說謊。袁紹兵力十倍于我們，糧草數倍于我們。但他的內部，派系林立，審配、逢紀之流與郭圖、辛評之輩，互相傾軋。將領之中，顏良文丑有勇無謀，張郃高覽貌合神離。一個內部不穩，指令不一的龐大機構，運行效率只會無限趨近于零。”

郭嘉看著林鳳兮，眼神里閃過一絲驚艷。

這些深層次的分析，是他和荀彧、程昱等人，在書房里密議了數日才得出的結論。而這個女子，僅僅通過一些零散的情報，就看透了本質。

“你說的，和我想的一樣。”郭嘉笑了，那是一種找到知己的暢快笑容，“所以，這一仗，難打，但我們能贏。”

“前提是，我們不能犯錯。”林鳳兮補充道，“任何一個環節，都不能。后勤、軍工、情報、醫療，都不能犯錯。”

她抬起頭，清亮的眼眸在火光下，像兩顆寒星，映著郭嘉的身影。“所以，我沒時間休息。”

郭嘉沉默。他看著她那張因專注而顯得格外動人的臉，忽然覺得，這亂世之中，能有這樣一個人，與自己并肩看著同一片風暴，是一種難得的幸運。

兩日后，曹操在司空府大擺宴席，為袁紹使者團“踐行”。

這與其說是踐行宴，不如說是一場最后的心理戰。曹營中的文臣武將，悉數到場。夏侯惇、許褚等人，煞氣騰騰，毫不掩飾地看在陳震一行人的身上。

林鳳兮也被要求出席。她換下一身勁裝，穿了一件方便行動的深色長裙，依舊只用一根木簪束發，安靜地坐在郭嘉身邊的位置上，盡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她對這種虛與委蛇的場合，向來沒什么興趣。她的大腦，還在盤算著新一批傷藥的配比，和投石機的改良方案。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

使者陳震，帶著幾分酒意，站起身來。他先是虛偽地恭維曹操一番，隨即話鋒一轉，目光直直地射向林鳳兮所在的方向。

“在下久居冀州，也時常聽聞許都奇事。”陳震的聲音，不大不小，卻清晰地傳遍了整個大廳，“都說司空大人麾下，有一位奇女子，人稱‘鳳兮居士’。她所創立的格物院，能造神奇之物，所著的《格物淺談》，更是洛陽紙貴。”

大廳內瞬間安靜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林鳳兮的身上。

曹操端著酒杯，面色不變，但眼神深處，卻閃過一絲冷意。

陳震仿佛沒有察覺到氣氛的變化，繼續大聲說道：“袁公對格物之術，亦是好奇得緊。不知在下今日，可有這個榮幸，請鳳兮居士小露一手，讓我等北方來的粗人，也開開眼界？”

這番話，說得客氣。但那份居高臨下的姿態，和毫不掩飾的挑釁意味，讓在場所有曹營的人，臉色都沉了下來。

這不是請求，這是當眾叫板。

是想在曹操的地盤上，打他最引以為傲的這張牌的臉。

郭嘉的嘴角，那絲懶洋洋的笑意消失了。他側過頭，看向身邊的林鳳兮，卻發現她依舊平靜。

林鳳兮甚至沒有看陳震一眼，她只是緩緩放下手中的茶杯，發出清脆一聲輕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