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夜遭遇戰后,整整十天,“鳳羽營”仿佛從冀州大地上徹底蒸發了。
她們藏身于太行山余脈的深處,一個潮濕陰冷、僅容數十人蜷縮的天然巖洞成了臨時的據點。白日里,洞口用藤蔓和亂石偽裝,隊員們輪流警戒,其余人則在幾乎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擦拭兵器、默記地圖、或者干脆閉目養神,以節省寶貴的體力。
食物是最大的考驗。出發時攜帶的肉干早已吃完,如今只能依靠打來的野物和采摘的野果充饑。林鳳兮禁止任何人使用明火,所有的食物都只能生吃或用最原始的方法處理。冰冷的溪水混合著泥土的腥氣,粗糙的生肉難以下咽,但沒有一個人抱怨。
一種無形的壓力,籠罩在每個隊員的心頭。他們像一群被困在籠中的猛獸,明明擁有撕裂敵人的利爪,卻必須壓抑著所有的本能,在黑暗中等待。
第十一天,兩名負責外出偵察的隊員,帶回了第一個確切的消息。
“統領,官渡……打起來了。”一個隊員壓低聲音,臉上帶著一絲疲憊和亢奮,“我們抓了個袁軍的掉隊小兵。聽說,主公的大軍和袁紹的主力,在官渡對上了。打了好幾天,殺得血流成河,誰也沒占到便宜。”
巖洞內的空氣,瞬間凝固了。
官渡開戰,陷入僵持。
這個消息,對“鳳羽營”來說,既是壓力,也是機會。前線戰事膠著,意味著袁紹后方的防御,在短期內必然會出現可以利用的漏洞。
林鳳兮攤開那張用油布包裹的堪輿圖,借著從偽裝縫隙中透進的一縷微光,手指在地圖上緩緩移動。
“我們的活動范圍,要向東轉移。”她的聲音冷靜得沒有一絲波瀾,卻讓所有隊員精神一振,“袁軍的補給線,必然會因為前線的巨大消耗而變得異常繁忙。越是繁忙,越容易出錯。”
接下來的日子里,“鳳羽營”徹底化整為零。
她們不再作為一個整體行動,而是以三到五人為一組,像一張無形的大網,悄然灑向袁紹后方的廣袤土地。她們偽裝成逃難的災民、砍柴的樵夫、甚至是走村串鄉的貨郎。她們用最不起眼的方式,滲透進袁紹統治的每一個毛孔。
一條條珍貴的情報,開始匯集到林鳳兮手中。
“陽武以北,發現一支三千人的運糧隊,由將領淳于瓊親自押運,防御嚴密。”
“黎陽港口,囤積了大量船只,似乎在為后續部隊渡河做準備。”
“鄴城方向,有大量新征召的民夫,正在趕制攻城器械。”
每一條情報,都被林鳳兮用特制的炭筆,標記在地圖上。她的大腦,將這些零散的數據碎片,拼湊成一幅完整的動態戰略圖。
期間,危險無處不在。一個小組在偵察時,被袁軍的巡邏犬發現,憑借著過硬的攀爬技術,才在懸崖上躲過一劫。另一個隊員,因為喝了不干凈的水,上吐下瀉,高燒不退。
林鳳兮親自為他診治。她用隨身攜帶的銀針為他退燒,又在山里找到了能夠清熱解毒的草藥,搗碎了逼他服下。在她的照料下,那名隊員竟奇跡般地在三天后恢復了行動能力。
這件事,讓“鳳羽營”的所有成員,對林鳳兮的敬畏,又多了一層近乎信仰的崇拜。在他們眼中,這位年輕的統領,不僅能帶領他們殺敵,更能將他們從死神手里拉回來。這支隊伍的凝聚力,在血與火的考驗中,被打磨得堅不可摧。
林鳳兮將最重要的幾條情報,用事先約定的密碼寫在薄如蟬翼的絹布上,卷成細小的一卷,塞進特制的竹管,綁在了一只信鴿的腿上。
在一個黃昏,她親自將信鴿放飛。看著那只灰色的影子消失在天際,她知道,這些情報,將為遠在官渡的郭嘉,提供最關鍵的決策依據。
而她的目光,始終鎖定在地圖上的一個點上。
烏巢。
所有情報都顯示,大部分重要的糧草輜重,最終都指向了那個地方。那里,就像是袁紹這條巨蟒的心臟。只要一擊命中,就能讓其徹底癱瘓。
但烏巢的具體位置、防御部署、兵力構成,依然是一片迷霧。
林鳳兮在等待,等待一個最佳的時機。
第二卷終。
又過了半個月,天氣驟然轉冷。一場秋雨,連綿不絕地下了三天三夜。
風雨交加的夜晚,是最好的掩護。
林鳳兮獨自一人,離開了藏身的巖洞。她穿行在泥濘濕滑的山林間,身手矯健得如同一只黑豹。經過兩個時辰的急行軍,她終于登上了預定偵察路線上的一處無名山頭。
狂風卷著冰冷的雨水,狠狠地抽打在她身上,斗篷早已濕透,緊緊地貼著身體。她卻仿佛毫無所覺。
她從背囊里,取出了那具被油布包裹得嚴嚴實實的單筒千里鏡。
她趴在濕漉漉的巖石上,將千里鏡架起,透過雨幕,望向遠方的平原。
雨太大了,視野受到了極大的影響。但借著偶爾劃破夜空的閃電,一幅壯闊而恐怖的畫卷,在她眼前徐徐展開。
連綿十數里的袁軍大營,燈火如龍,在風雨中搖曳。無數的營帳,像一座座墳包,散布在大地上,透著一股沉沉的死氣。
她的鏡筒,緩緩移動,越過那片龐大的主營,繼續向北。
閃電再次亮起。
在極遠的地方,她捕捉到了一片不一樣的景象。那里地勢獨特,像一個巨大的凹地。雖然同樣燈火通明,但營寨的布局,明顯更加密集,戒備也森嚴了數倍。能看到無數巨大的車仗,排成長列,正在泥濘中艱難地進出。
烏巢!
數據不會說謊。地形、規模、運輸流量……所有的特征,都與她推演的結果完全吻合。
林鳳兮感覺自己的心臟,在胸腔里重重地跳動了一下。她壓抑住內心的激動,強迫自己繼續觀察,將每一個細節都刻進腦子里。
就在這時,一陣劇烈的咳嗽聲,仿佛跨越了數百里的時空,突兀地在她心頭響起。她的手,猛地一顫。
郭嘉,他的身體,還能撐多久?
她收回千里鏡,雨水順著她的臉頰滑落,分不清是雨,還是別的什么。她知道,不能再等了。
必須抓住那稍縱即逝的戰機,給予袁紹,致命一擊。
她轉過身,對著身后漆黑的樹林,打出了一個手勢。
一個準備了許久、代表著“總攻”的手勢。
(第二卷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