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停了,雨卻未歇。
細密的冷雨,如同無數牛毛細針,無聲地刺入冀州大地。
林鳳兮打出了出發的手勢。
五十道黑色的身影,在泥濘的土地上無聲滑行。她們沒有選擇任何道路,而是沿著一處陡峭的山脊線,如同一群幽靈,向著那片被閃電照亮的死亡之地——烏巢,緩慢而堅定地逼近。
距離目標五里。
這里是理論上的安全邊界。再往前,隨時可能遭遇袁軍的游騎。
林鳳兮停下腳步,在一片被燒毀的林地邊緣蹲下。這里地勢較高,恰好能將遠方烏巢大營的一角納入視野。
她身后的隊員迅速散開,構筑起一個臨時的環形防御圈。兩名隊員熟練地架起了兩具格物院特制的改良版千里鏡。這種千里鏡的鏡筒更長,鏡片打磨得也更精細,代價是更加沉重,但觀察距離和清晰度,都遠超普通單筒鏡。
“開始記錄。”林鳳兮的聲音壓得極低。
“諾!”
負責觀察的隊員,將眼睛湊到鏡筒后,聲音里帶著一絲壓抑的震撼。
“目標區域東南角,哨塔七座,呈北斗七星狀分布,相互間隔約一百二十步,塔上守軍各兩人,配有弓箭。”
“主營寨門,每隔半個時辰,有一隊五十人規模的巡邏隊進出,巡邏路線固定,圍繞主營外圍一圈。”
“西側為輜重車隊入口,防衛最為森嚴,有重兵把守,初步估算兵力不下一千人。”
一條條數據,被迅速記錄在特殊的油布紙上。
林鳳兮的腦中,烏巢大營的防御模型,正在被一點點地構建、完善。
數據不會說謊。
這里的防御,比她之前任何一次推演,都要嚴密。淳于瓊雖然好酒,卻不是一個徹頭徹尾的草包。
“統領,差不多了。”一名隊員低聲提醒,“再待下去,天快亮了。”
林鳳兮點頭。
她打出撤退的手勢。
隊伍開始交替掩護,井然有序地向后方退去。
就在最后一名隊員即將離開這片焦黑的林地時,走在最前面的斥候,腳下忽然一頓。
他腳尖前方的地面上,一根幾乎與泥土融為一體的、頭發絲般纖細的暗色絲線,正在微微顫動。
陷阱!
“停!”
斥候的低喝聲剛出口,已經晚了。
林地側翼,幾十步外的一棵枯樹下,幾個偽裝成土堆的“土塊”猛然動了。
“咻!咻!咻!”
沒有喊殺聲,只有利箭劃破雨幕的尖嘯!
對方顯然也是經驗豐富的老手,一出手就是覆蓋性的攢射,目標直指鳳羽營隊形最密集的中段。
“防御!”
林鳳兮的聲音冷靜得沒有一絲溫度。
鳳羽營的隊員反應快得驚人。最外圍的幾人瞬間舉起背上特制的小型鳶盾,護住身后的同伴。
叮!叮!當!
一連串密集的金屬撞擊聲響起。幾名舉盾的隊員被巨大的力道震得連退數步,手臂發麻,但硬生生抗住了這第一波致命的突襲。
幾乎在同一時間,鳳羽營的反擊,也開始了。
隊員們半跪在地,手中的連發手弩對準箭矢射來的方向,扣動了扳機。
與對方的箭雨不同,鳳羽營射出的弩箭,幾乎沒有聲音。
只有一片細微的“噗噗”聲。
黑暗的樹林里,立刻傳來了幾聲中箭的悶哼和倒地聲。
袁軍的暗哨顯然被打懵了。他們從未見過如此安靜,卻又如此致命的武器。
短暫的火力壓制,為鳳羽營爭取到了寶貴的喘息之機。
“突擊組,左翼包抄!壓制組,三輪齊射,吸引注意!”林鳳兮的指令清晰而迅速,“留活口!”
十名最精銳的隊員,抽出腰間烏黑的短刀,如同獵豹一般,借著盾牌的掩護,從側面撲了出去。
剩下的隊員,則冷靜地給手弩上好新的箭匣,對著前方進行無差別的三輪壓制射擊。
“噗噗噗!”
無聲的箭雨,讓那些剛剛冒頭的袁軍暗哨再次抬不起頭。
而那十名突擊隊員,已經悄無聲息地摸到了他們的側后方。
戰斗,在一瞬間進入了最血腥的白刃戰。
一名袁軍老兵剛剛躲開一波弩箭,正要張弓還擊,一道黑影已經貼到了他的身后。
他只覺脖頸一涼,全身的力氣就隨著噴涌而出的鮮血被抽干了。
鳳羽營的格斗術,沒有一絲花哨,每一招都是前世特工訓練中千錘百煉的殺人技。鎖喉,斷頸,刺心,干凈利落。
袁軍的斥候,都是淳于瓊麾下的百戰精銳,個人武勇或許不輸鳳羽營的隊員。但在小隊戰術配合和裝備的代差面前,他們的抵抗顯得如此無力。
一名鳳羽營隊員在解決掉對手后,被另一名敵人從背后死死抱住。那袁兵張開大嘴,就要高聲呼救。
隊員毫不猶豫,身體猛地向后一仰,用盡全力撞在身后的一棵焦木上。
“咔嚓!”
骨骼碎裂的聲響,在寂靜的雨夜里,格外刺耳。
那名袁兵的慘叫,被硬生生憋回了喉嚨里。而鳳羽營隊員也發出一聲悶哼,臉色瞬間白了,顯然也受了不輕的內傷。
不到一炷香的時間,戰斗就結束了。
二十多名袁軍精銳斥候,橫七豎八地倒在泥地里,只有一名小隊長模樣的人,被卸掉了下巴,反剪雙手,死死地按在地上。
“處理現場,清點傷員。”林鳳兮走到那名受傷的隊員身邊,迅速檢查了一下他的傷勢,從懷里掏出一粒藥丸塞進他嘴里,“肋骨斷了兩根,還能走嗎?”
“統領放心,死不了!”那隊員咬著牙,額頭上全是冷汗。
林鳳兮走到那名被俘的斥候隊長面前,蹲下身。
她沒有說話,只是伸出兩根手指,在那隊長手臂的某處穴位上,不輕不重地一按,然后巧妙地一擰。
“嗚!嗚嗚!!”
那隊長瞬間雙目圓睜,身體劇烈地抽搐起來,臉上青筋暴起,喉嚨里發出野獸般的嗚咽。那種酸、麻、脹、痛混合在一起的劇痛,遠比刀砍斧劈要恐怖得多。
林鳳兮松開手,那隊長像一條離水的魚,癱在地上大口喘氣,看向她的表情里,充滿了恐懼。
“我問,你答。點頭或者搖頭。”林鳳兮的語氣,平靜得像是在討論天氣,“說錯一個字,或者讓我覺得你在撒謊,剛才的滋味,你會再體驗十次。”
那隊長瘋狂地點頭。
“烏巢內部,除了淳于瓊的主力,還有誰在駐防?”
隊長猶豫了一下。
林鳳兮的手指,又抬了起來。
隊長嚇得魂飛魄散,立刻拼命點頭。
林鳳兮用眼神示意,一名隊員上前,將他的下巴復位。
“是…是督軍從事,許攸先生的族侄,也帶了一千私兵在協防。”那隊長聲音顫抖,竹筒倒豆子一般,將所有知道的情報全都說了出來。
包括烏巢內部的兵力構成、將領之間的矛盾,甚至連今晚后半夜的巡邏口令“風蕭”和“水寒”,都一并交代了。
林鳳兮聽完,站起身。
她的大腦飛速運轉。
淳于瓊,許攸的族侄,看來,袁紹的后方,也并非鐵板一塊。
硬攻,是找死。
但如果從內部……
林鳳兮的腦中,一個大膽的計劃,開始迅速成型。
“處理掉。”她對身后的隊員,下達了最后一個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