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鳳兮和郭嘉都沒有立刻回答。

這是一個機會，也是一個陷阱。派去的人，必須有足夠的智慧和膽識，才能在敵營之中，與許攸那樣的老狐貍周旋。

曹操的目光在兩人臉上掃過，最終沒有逼迫他們給出答案。他擺擺手，臉上重新堆起笑容，那股梟雄的壓迫感瞬間消散。

“此事不急，容孤再思量。今日得了鳳兮相助，撥云見日，當浮一大白。”他站起身，“來人，在后堂設宴。今晚，孤要與奉孝、鳳兮，不醉不歸。”

林鳳兮心中清楚，這頓飯，遠不止慶功那么簡單。

后堂的家宴，規模不大，卻處處透著權力的核心氣息。

主位上是曹操與卞夫人。

下首，則是曹丕、曹植兄弟，夏侯惇這樣的宗室重臣，以及郭嘉和林鳳兮。

能坐在這里的，無一不是曹操最親近或最倚重之人。

歌舞升平，絲竹悅耳。美酒佳肴，流水般呈上。

曹操的心情似乎極好，頻頻舉杯，談笑風生。他先是夸贊了夏侯惇治軍嚴明，又考校了曹植幾句詩文，氣氛一派和樂。

林鳳兮安靜地坐在席間，面前的酒杯幾乎未動。她用眼角的余光觀察著在場的每一個人。曹丕的沉穩，曹植的率真，夏侯惇的豪邁，卞夫人的端莊。

這是一個權力場，每一個笑容，每一句問候，都可能藏著深意。

酒過三巡，曹操的臉上泛起紅光，眼神也變得更加明亮。他放下酒杯，目光忽然落在了林鳳兮的身上。

整個廳堂的喧鬧，仿佛在這一刻被按下了靜音鍵。

“鳳兮啊。”曹操開口，聲音里帶著酒后的熱度，卻清晰地傳到每個人耳中。

“丞相。”林鳳兮起身，微微躬身。

“你來許都，也有段時日。屢建奇功，實乃孤之臂助。”曹操笑著說，眼神卻帶著審視的意味，“女子才貌雙全，世間少有。如今你也到了適婚的年紀，孤，想為你擇一佳婿，不知你意下如何？”

話音剛落，席間的氣氛瞬間變得微妙。

一根針掉在地上，恐怕都能聽見。

卞夫人的臉上掛著得體的微笑，但眼神深處卻掠過一絲精光。曹丕端著酒杯的手停在半空，目光在林鳳兮和郭嘉之間一掃而過。

曹操的視線，像是在不經意間，緩緩掃過在場的青年才俊。他看了看自己的兒子曹丕，又看了看旁邊那個總是病懨懨，此刻卻坐得筆直的郭嘉。

那眼神，像是在估量貨物的價值，也像是在宣示所有權。

郭嘉的反應，比任何人都要快。

他原本靠在憑幾上，一副隨性慵懶的姿態。聽到曹操的話，他的身體猛地一僵。手中那只精致的青銅酒杯，控制不住地晃了一下，幾滴清冽的酒液，灑在了他的衣袖上，洇開一小片深色的痕跡。

他迅速穩住手，將酒杯放回案上，動作間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倉促。他抬起頭，看向林鳳兮，那雙總是帶著三分醉意的桃花眼，此刻清醒得可怕，里面是掩飾不住的緊張，和一絲沉入眼底的痛楚。

林鳳兮的心，猛地一沉。

數據分析模塊在她腦中瞬間啟動。

曹操此舉，一石三鳥。

其一，試探。試探她林鳳兮是否心有所屬，特別是與郭嘉之間，到底到了哪一步。

其二，拉攏。用婚姻這種最古老也最有效的手段，將她這匹“野馬”，徹底綁上曹氏的戰車。未來的夫婿，無論是曹氏宗親，還是心腹大將，都意味著她將徹底成為“自己人”。

其三，控制。一旦成婚，她便有了家庭，有了軟肋。她就不再是那個來去如風，無牽無掛的“鳳老板”，而是一個可以被輕易拿捏的婦人。

真是好算計。

無數念頭在腦中閃過，林鳳兮的臉上，卻沒有絲毫變化。她迎著曹操那雙探究的眼睛，緩緩拜下。

“丞相厚愛，鳳兮感激不盡。”

她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冷靜，沒有半分女兒家的羞澀或惶恐。

這反應，讓曹操微微挑眉。

只聽她繼續說道：“然，如今大敵當前，官渡之戰一觸即發，國事為重。鳳兮不才，愿效仿古之女將，以身許國。待掃平宇內，天下太平之后，再思兒女私情。”

這番話說得鏗鏘有力，將個人婚事，瞬間拔高到了家國大義的層面。

她頓了一下，仿佛是怕曹操不悅，又補充了一句，語氣里帶著幾分理所當然的“天真”。

“若丞相必欲賜婚，鳳兮也非不識好歹之人。只是鳳兮只有一求，別無他想。”

“哦？說來聽聽。”曹操的興趣被提了起來。

林鳳兮抬起頭，目光清澈，直視著曹操：“鳳兮只求，未來夫婿，亦能如鳳兮一般，心無旁騖，一切以丞相大業為重。不因兒女情長，牽絆鳳兮為丞相效力之心。鳳兮在格物院通宵達旦，他不能有怨言。鳳兮為丞相奔走查案，他不能加阻攔。鳳兮若奉丞相之命，遠赴沙場，他也需在家中安守，不多生事端。”

她一番話說完，整個廳堂鴉雀無聲。

這哪里是在求夫婿，這分明是在招聘一個最高級別的“事業助理”！而且還是個不能干涉她工作，不能抱怨她加班，還得無條件支持她搞事業的工具人。

這世上，哪個男人愿意娶一個這樣的妻子？尤其是在這個男尊女卑的時代。

這皮球，踢得漂亮。

郭嘉緊繃的身體，悄然放松下來。他低下頭，端起酒杯，用袖子擋住嘴角，那抹幾乎無法抑制的笑意，最終化作一口飲盡的酒。

曹操愣住了，隨即，他爆發出了一陣驚天動地的大笑。

“哈哈哈哈！好！好一個‘不牽絆鳳兮為丞相效力之心’！”

他指著林鳳兮，對眾人道：“爾等聽聽！何為丈夫志？這便是丈夫志！有鳳兮此等奇女子相助，何愁大業不成！”

一場暗流洶涌的試探，被林鳳兮用滴水不漏的言辭，化解于無形。

曹操舉杯，朗聲道：“今日不談婚嫁，只談功業！來，共飲此杯，預祝我軍旗開得勝！”

氣氛重新熱烈起來，仿佛剛才那段插曲從未發生。

但所有人心底都清楚，有些東西，已經不一樣了。那些看向林鳳兮的目光，除了欣賞和忌憚，又多了一絲復雜難明的東西。

宴席散去，夜色已深。

林鳳兮走在回府的回廊上，清冷的月光將她的影子拉得長長的。她腦中復盤著剛才的每一個細節，評估著這次應對的得失。

忽然，一個身影從旁邊的廊柱后走出，攔住了她的去路。

是郭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