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渡前線。

秋風蕭瑟，卷起漫天塵土，混雜著一股濃得化不開的血腥氣。曹軍大營連綿數里，卻被一種沉重的壓抑所籠罩。

與袁紹大軍的初次交鋒，結果并不理想。

袁紹的兵力如同潮水，一波接著一波地沖擊著曹軍的防線。雖然靠著將士用命和更精良的裝備勉強守住了陣地，但傷亡數字依舊觸目驚心。每日從前線抬下來的傷兵，幾乎擠滿了整個后營。

更要命的是糧草。

二十萬大軍對峙，每天的人吃馬嚼，是一個天文數字。袁紹家大業大，耗得起。但曹操這邊，每一粒糧食都得從許都千里迢迢運來，本就捉襟見肘的后勤線，已經繃緊到了極限。

中軍大帳內，氣氛比外面的天氣還要冰冷。

曹操站在巨大的沙盤前，上面代表曹軍的紅色小旗，被代表袁軍的黑色小旗從三面包圍，形成了一個危險的半月形。

“主公，今日張郃又率軍猛攻我軍左翼，于禁將軍雖然將其擊退，但本部兵馬也折損了近一成?！毕暮類穆曇衾锿钢还苫饸?，“這么耗下去，不是辦法！袁紹的兵，像是殺不完一樣！”

“軍中糧秣，最多還能支撐月余?！避髫嫔?，給出了一個更壞的消息，“若不能速戰速決，我軍危矣?！?/p>

帳內一眾將領，人人面帶憂色。他們都是百戰之將，卻從未打過如此憋屈的仗。兵力、糧草，處處受制于人，空有一身武勇，卻無處施展。

曹操沒有說話，只是用手摩挲著下巴上剛硬的胡茬。

就在這時，帳簾一挑，郭嘉走了進來。他依舊穿著那件寬大的斗篷，臉色在帳內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愈發蒼白。他一進來，就忍不住低頭，劇烈地咳嗽了幾聲。

“奉孝，身體要緊?！辈懿侔櫰鹈?。

郭嘉擺了擺手，示意自己無礙。他沒有說一句廢話，直接從懷中取出一卷用油布緊緊包裹的東西，遞了過去。

“主公，鳳兮的消息，到了。”

曹操的動作猛地一頓。他接過那卷東西，迅速解開油布，里面是一塊被卷成細筒的白色絹布，還有一張用炭筆畫的、略顯粗糙的地圖。

帳內所有將領的注意力，瞬間被吸引了過來。

曹操先展開那張地圖。上面畫的，正是烏巢及周邊的地形地貌。哨塔的位置、營寨的布局、巡邏隊的路線，都被用簡單的符號和線條標注得清清楚楚。雖然筆觸稚嫩，但信息之精準，讓在場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涼氣。

“這…這是烏巢的布防圖？”曹仁不敢相信，“她是怎么做到的？”

深入敵軍腹心，將袁紹最大的糧倉畫成了一張透明的圖紙。這種事情，簡直匪夷所思。

曹操的手指，在那張地圖上緩緩劃過。他的表情，也隨著手指的移動而不斷變化。當他看到那密密麻麻的哨塔和重兵把守的標記時，眉頭緊緊鎖起。

淳于瓊這個酒囊飯袋，在防衛糧草這種要命的事情上，倒是沒有犯糊涂。這里的防御，就是一個鐵桶。硬攻，無異于以卵擊石。

他放下地圖，又展開了那塊絹布。上面的字跡很小，是用一種特殊的密碼寫成的。郭嘉上前一步，低聲為他解讀。

“袁軍后方，為湊軍糧，強征無度，多地已現民亂之兆…”

“淳于瓊麾下斥候，戰力不俗，但戰術呆板，已被‘鳳羽’拔除一處暗哨…”

“烏巢內部，除淳于瓊主力外，另有許攸族侄所率私兵千人協防，兩部將領，素有不和…”

情報不多，但每一條，都價值千金。

曹操的臉上，終于露出了一絲笑意。這笑意很淡，卻像一道陽光，瞬間驅散了帳內的陰霾。

袁紹的后方，并非鐵板一塊。民心不穩，將領不和，這都是可以利用的縫隙！

“好！好一個林鳳兮！”曹操忍不住大聲贊嘆，“孤有她一人，可抵十萬雄兵！”

這份贊賞，發自肺腑。他原本只是想讓她去制造混亂，沒想到，她直接遞過來一把能捅穿敵人心臟的刀子。

然而，短暫的興奮過后，一股更強烈的情緒涌上心頭。

他再次看向那張布防圖，仿佛能看到在那片危機四伏的土地上，一個單薄的身影，正帶著五十個人，在無數敵人的眼皮子底下穿行。拔除暗哨，聽起來簡單，但那四個字的背后，必然是一場血腥的搏殺。

“奉孝，”曹操的聲音沉了下來，“鳳羽營，現在情況如何？她們的補給、傷亡…”

郭嘉的臉上，掠過一絲不易察的沉痛。

“主公，情報是十日前發出的。鳳羽營如一把尖刀，用之鋒利，亦能自傷。深入敵后，每時每刻，都在刀尖上行走。補給與傷員，皆是她們眼下最大的難題?！?/p>

郭嘉的話，讓大帳內剛剛升起的樂觀氣氛，再次冷卻下來。

曹操沉默了。他握緊了手中的絹布，那柔滑的布料，此刻卻仿佛烙鐵一般滾燙。他忽然發現，自己對于這場戰爭的勝利渴望，不知何時，已經和將那個女人安全帶回來的念頭，死死地捆綁在了一起。

他必須贏。

只有贏了，才能將她從那片龍潭虎穴里，完完整整地接回來。

曹操的目光，重新落回到沙盤上。他的手指，重重地點在了“烏巢”那兩個字上。

……

與此同時，袁紹大營。

氣氛同樣凝重。與曹軍的壓抑不同，這里更多的是一種源于傲慢的煩躁。

“廢物！一群廢物！”袁紹將手中的一道戰報狠狠地摔在地上，“十倍之兵，半月未下，還被曹阿瞞的偏師燒了數處營寨！我河北的精銳，就是這么打仗的嗎！”

帳下，許攸、郭圖、審配等人，盡皆噤聲。

就在這時，一名傳令兵神色慌張地沖了進來，噗通一聲跪倒在地。

“主公！鄴城八百里加急！”

袁紹不耐煩地喝道：“何事驚慌？”

那傳令兵顫抖著聲音道：“審…審配大人的家人，查抄了許攸大人的府邸，以貪贓枉法之名，將許大人的家眷，盡數下獄了！”

話音未落，帳內一片死寂。

許攸猛地抬起頭，面色瞬間變得慘白，他不敢置信地看向一旁的審配。

審配卻是一臉剛正，對著袁紹拱手道：“主公，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國有國法，軍有軍規，臣，只是秉公辦事！”

許攸的身體，開始無法抑制地顫抖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