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軍大帳的空氣，非常的沉悶。
曹操的瞳孔，縮成一個危險的針尖。他死死盯著董昭。
“好，好一個袁本初！”曹操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他以為，在官渡拖住我，就能在背后捅我刀子？他想得美！”
怒火，像油一樣，在帳篷里潑開。
曹操猛地站起來，在帳內來回踱步。他現在面臨一個巨大的難題。官渡前線，他已經投入了全部主力。兵力，糧草，都繃到了一根弦上。他根本抽不出多余的兵力，回頭去防備關中的馬騰和荊州的劉表。
“主公，此事棘手。”荀攸的臉色，很不好看，“若后方有失，我軍軍心必亂。屆時，不等袁紹來攻，我們自己就先垮了。”
“我當然知道！”曹操吼了一聲。他一腳踢翻了旁邊的火盆。炭火，滾了一地。
郭嘉沒有說話。他只是低頭，看著那些鬼畫符一樣的絲帛。這些符號，像一把鎖，鎖住了袁紹的全部陰謀。
解不開這把鎖，他們就只能被動挨打。
“把這些東西，立刻送去鳳羽營。”郭嘉對身邊的親衛說，“用最快的速度，交給鳳老板。”
曹操的腳步，停住了。他又想起了那個女人。那個總能在他最頭疼的時候，給他一個匪夷所思的解決方案的女人。
“她…她還懂這個？”程昱一臉的難以置信。
“她懂的，可能比我們想象的，要多得多。”郭嘉說。他拿起一塊濕布，擦了擦額頭的冷汗。他感覺，自己的腦子，有點不夠用了。
……
鳳羽營。
林鳳兮的桌案上，攤著那幾片從董昭那里搜出來的絲帛。
云雀和春禾，站在一旁，大氣不敢出。她們看著那些奇怪的符號，感覺頭都大了。
“老板，這畫的是啥啊？鬼畫符嗎？”春禾小聲問。
林鳳兮沒理她。她只是盯著那些符號，眼睛一眨不眨。她的手指，在桌上有節奏地敲擊。
過了大概一炷香的時間。
她突然笑了。
“有點意思。”她說，“這不是密碼，這是一種速記符號。袁紹手下，有高人啊。”
“速記？”云雀不懂。
“就是為了寫字快，發明的一套簡化符號系統。”林鳳-兮解釋道，“每個符號，都對應一個或者幾個常用的詞組。你看這個圈，里面一個點，這代表‘糧草’。這個像波浪線的，代表‘渡河’。這個叉，代表‘聯合’。”
她拿起筆，在一張白紙上，飛快地寫著。
很快，那些鬼畫符，就被她翻譯成了一段通順的文字。
“袁紹令：審配居中調度，聯絡馬騰、韓遂，許以涼州自治之權，待我軍與曹軍主力在官渡僵持不下時，由西線出兵，直取許都。另，遣使說客，說服劉表，出兵南陽，截斷曹軍后路。事成之后，以黃河為界，南北分治。”
看完這段話，云雀倒吸一口涼氣。
“我的媽呀！這袁紹也太陰了！這是要搞死曹老板啊！”
“這不叫陰，這叫陽謀。”林鳳兮把那張紙，扔到一邊，“他把牌都攤在桌子上了。就賭曹操沒牌可打。”
“那…那我們怎么辦？”春禾急了，“趕緊告訴曹老板，讓他派兵回去守著啊！”
“派兵？”林鳳兮搖頭，“他哪還有兵可派？官渡這里，已經是他的全部家當了。現在從前線抽兵，等于自殺。”
“那不就死定了？”
“誰說死定了？”林鳳兮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他想玩，我們就陪他玩。他不是想在后方看戲嗎？我就給他演一出大戲。”
她重新拿過一張布帛，開始寫信。
“告訴郭嘉，那個董昭，先別殺。”
“一個活著的內奸，比一個死了的內奸，有用多了。讓他繼續給袁紹傳情報。當然，傳什么，我們說了算。”
“第一，告訴袁紹，曹老板已經知道了他的計劃。現在，正在從青州和徐州，秘密調集十萬大軍，回防許都。夏侯惇將軍，已經帶領先鋒部隊，在關中設下了埋伏。”
“第二，告訴袁紹，曹老板的糧草，根本不缺。前幾天從江南又運來了一百萬石。足夠大軍再吃一年。我們耗得起。”
“第三，告訴袁紹，曹老板根本沒把他們放在眼里。現在正在策劃，準備集結全部騎兵，從白馬渡河，直接端了袁紹在黎陽的大營。”
云雀在一旁聽得目瞪口呆。
“老板，這…這不是吹牛嗎？我們哪有十萬大軍？糧草不也快見底了嗎？”
“兵法，懂不懂？虛則實之，實則虛之。”林鳳兮說，“戰爭，打的不光是兵馬糧草，打的還是信息差和心理戰。我要讓袁紹，變成一個睜眼瞎。他收到的所有情報，都是我們想讓他看到的。他會發現，他手下的探子，傳回來的消息，跟董昭傳回去的，完全對不上。”
“他會怎么樣？”
“他會懷疑。他會猶豫。他會分不清，哪個是真，哪個是假。他不敢輕易讓馬騰和劉表動手。因為他怕，那是個陷阱。”
“這…這也太損了！”云雀忍不住笑出了聲。
“這就叫‘迷魂陣’。”林鳳兮把寫好的布帛，塞進竹管，“另外，讓許都那邊配合一下。沒事就搞搞全城戒嚴，增加巡邏隊。城墻上，多插一些旗子。晚上，軍營里多點一些火堆。記住，聲勢搞得越大越好。要讓袁紹的探子，天天都能看到我們‘戒備森嚴’的樣子。”
“高！實在是高！”云雀佩服得五體投地。
……
曹操的中軍大帳里。
郭嘉念完了林鳳兮的回信。
整個帳篷里，鴉雀無聲。
曹操，荀攸，程昱，三個人，表情各異。
“這…這簡直是胡鬧！”程昱第一個跳起來，“把內奸放回去？還給他傳假情報？萬一他把我們的真實情況捅出去，怎么辦？”
“他不敢。”郭嘉說，“鳳老板算準了。董昭這種人，最怕死。他的家人的未來，他壓在我們身上。他現在，就是我們手里的風箏，線在我們手里，他飛不高，也飛不遠。”
荀攸沉思了許久。
“此計，聞所未聞。但…似乎可行。”他說，“袁紹生性多疑。如果我們真的制造出后方兵力雄厚，固若金湯的假象，他確實會投鼠忌器。”
曹操沒有說話。
他走到沙盤前，看著代表自己和袁紹的那些小旗子。
林鳳兮的計策，像一陣狂風，吹亂了他所有的部署。但同時，也給他打開了一扇全新的窗戶。
他一直以來，想的都是怎么防守，怎么堵住后方的窟窿。
而林鳳兮，想的卻是怎么進攻。用假的情報，去進攻袁紹的大腦。
“好一個‘迷魂陣’…”曹操喃喃自語。
他看著郭嘉，郭嘉的臉上，帶著一種病態的興奮。他能想象到，林鳳兮在寫這封信的時候，是怎樣一種運籌帷幄的姿態。
這兩個人，一個在明，一個在暗。一個出謀，一個劃策。配合得天衣無縫。
曹操的心里，突然涌起一種很奇怪的感覺。有欣慰，有欣賞，還有一絲…他自己也說不清楚的煩躁。
“就按鳳老板說的辦。”曹操終于下定了決心。
他轉過身，目光掃過眾人。
“從現在開始，我們陪袁本初，好好演一場戲。孤倒要看看，他到底能被我們，耍成什么樣！”
當天，第一份由林鳳兮親自編造的假情報，通過董昭的手，送了出去。
官渡的夜空，依舊陰沉。
但水面之下，一場看不見的戰爭，已經打響。
袁紹，會相信嗎？他精心策劃的那個大陰謀，會因此改變嗎？
沒人知道。
與此同時，官渡大營外，聚集的流民，越來越多。天氣，一天比一天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