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過去。

官渡的天，一天比一天陰沉。

荒地上的流民營，氣氛也變得壓抑。

林鳳兮提供的粥，從一天兩頓，變成了一天一頓。

而且，越來越稀。

一些人看林鳳兮的眼神變了。

懷疑，在人群里發酵。

“那個小官，不會是騙咱們的吧？”

“地里那些玩意兒，真能吃？”

“再沒吃的，俺就去搶曹軍的糧倉！”

這些話，春禾聽見了。

她氣得臉都紅了。

“老板，他們…他們怎么能這樣說你！”春禾跺腳。

林鳳兮正在檢查她配置的“營養液”。

那是一些草木灰，人畜糞便，還有一些不知名的礦石粉末，經過發酵混合的東西。

氣味，很上頭。

“肚子餓，人就會胡思亂想。正常。”林鳳兮說。

她把一桶“營養液”兌進水里，交給負責澆灌的青壯。

“老板，糧食快沒了。”負責后勤的田七，跑過來報告。

他的臉上，全是焦慮。

“我們從軍需處磨來的那點米，最多再撐三天?！?/p>

“三天，夠了?！绷著P兮站起身。

她拍了拍手上的土。

她走向那片剛剛泛起綠意的田地。

她走到一株土豆藤邊，蹲下。

她伸手，扒開植株根部的泥土。

泥土下面，露出了一個個圓滾滾的東西。

“春禾，拿鋤頭來?！绷著P兮說。

春禾趕緊遞上工具。

林鳳兮握住鋤頭，小心地沿著植株的邊緣，挖了下去。

一鋤頭下去。

她輕輕一撬。

泥土翻開。

一窩大小不一的土豆，滾了出來。

七八個，每一個都有成年人的拳頭那么大。

周圍的流民，看見了。

他們停下手里的活，圍了過來。

所有人的眼睛，都盯著地上那堆黃色的東西。

“這…這是…”一個老農，聲音發抖。

“土豆?？梢猿缘募Z食?！绷著P兮說。

她站起來，看向所有人。

“還愣著干什么？”她喊，“開挖！今天，我們吃土豆宴！”

整個流民營，先是死一般的寂靜。

然后，爆發出一陣山呼海嘯一樣的歡呼。

人們沖進田里。

他們用鋤頭，用木棍，甚至用自己的雙手，瘋狂地刨著土地。

“天爺??！真的有！一棵藤下面，有一大串！”

“俺的娘！這東西也太實誠了！比俺家那懶婆娘還能生！”

“別搶！那邊還有！都有份！”

田地的另一邊，玉米地里。

一人多高的玉米稈，像一排排衛兵。

林鳳兮走過去，隨手掰下一個玉米棒子。

她剝開外面那層綠色的外衣。

里面，是排列整齊的金黃色顆粒。

飽滿，光亮。

“這個，烤著吃，煮著吃，磨成粉做餅吃，都行?！绷著P兮對身邊的人說。

很快，營地中央，燃起了幾十個火堆。

一口口大鍋架起來。

洗干凈的土豆，被整鍋整鍋地倒進去煮。

剝好的玉米，插在樹枝上，架在火上烤。

食物的香氣，很快就飄滿了整個營地。

那種混合了泥土和淀粉的獨特香味，讓每一個聞到的人，都流口水。

第一鍋土豆，煮好了。

熱氣騰騰。

林鳳兮拿起一個，吹了吹，掰開。

白色的內瓤，冒著熱氣。

她遞給旁邊一個眼巴巴看著的小女孩。

小女孩接過，燙得左右手直換。

她吹了半天，才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

軟糯，香甜。

小女孩的眼睛，亮了。

她狼吞虎咽地吃起來。

“好吃！”她含糊不清地說。

分發食物的隊伍，排了很長。

每個人，都分到了兩個大土豆，一根烤玉米。

一個中年漢子，捧著手里的土豆，哭了起來。

他一邊哭，一邊吃。

他已經不記得，上一次吃飽飯，是什么時候了。

更多的人，在哭。

壓抑了幾個月的饑餓，恐懼，絕望，都在這一刻，隨著眼淚釋放。

他們看向林鳳兮的眼神，徹底變了。

不再是懷疑，也不是觀望，是感激。

一個白發蒼蒼的老頭，拄著拐杖，走到林鳳兮面前。

他顫顫巍巍地，就要下跪。

林鳳兮一把扶住他。

“老人家，使不得。”

“使的，使的。”老頭的眼淚，流過臉上的皺紋，“您不是官，您是活菩薩！是老天爺派下來救我們命的仙子??！”

“活菩薩！”

“送糧仙子！”

人群中，不知是誰先喊了一句。

然后，所有人都跟著喊了起來。

聲音，一浪高過一浪。

林鳳兮站在人群中央，她看著這些樸實的臉。

她知道，她賭對了。

接下來的幾天。

林鳳兮趁熱打鐵。

“吃飽了，就要講衛生。不然，生了病，神仙也救不了?！?/p>

她利用自己暴漲的威望，開始在營地里推行衛生改革。

“所有人，不許隨地大小便！那邊，我畫了線，挖坑，建廁所！男女分開！”

“所有生活垃圾，全部集中到那個大坑里，統一掩埋！吃剩的骨頭，爛掉的菜葉，都不許亂扔！”

“每天早上，必須用清水洗臉！水不夠，就去河邊挑！”

一開始，還有人抱怨。

“窮講究！”

“俺們一輩子都這么過來的，不也活得好好的？”

林鳳兮直接叫來那五百親衛。

誰不遵守規定，就扣掉他一天的口糧。

這一招，比任何說教都管用。

流民營的面貌，幾天之內，煥然一新。

曹操得到消息的時候，他正在和郭嘉下棋。

“你說什么？”曹操捏著棋子的手，停在半空，“你說，林鳳兮種的那些東西，熟了？畝產兩千斤？”

“回主公，千真萬確?！背夂蚧卮穑傲髅駹I現在天天吃干的，一個個紅光滿面。他們都說，鳳老板是活菩薩下凡。”

曹操把棋子，扔回棋盤。

“走，去看看。”他對郭嘉說。

當曹操帶著郭嘉和一眾將領，到達流民營時。

他們看到了不敢相信的一幕。

營地里，沒有他們想象中的臟亂差。

地面，打掃得干凈。

營房，排列得整齊。

幾千個流民，有的在田里收割，有的在修繕房屋，有的在編織工具。

每個人，臉上都有事做，眼里都有光。

這哪里是流民營？

這簡直就是一個新建的村莊。

林鳳兮正在指揮人手，晾曬新收的玉米。

她看到曹操來了，只是點了一下頭，繼續忙自己的事。

一個流民，看見曹操身上的華服，想過來行禮。

他被旁邊的同伴，一把拉住。

“別去。林神醫說了，見了當官的，不用跪。把自己的活干好，比什么都強?！?/p>

曹操聽見了這句話。

他的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

他看著那個在人群里發號施令的女人。

她沒穿官服，也沒帶兵器。

但她在這里的威信，比他這個司空，還要高。

這幾千人，現在只認她，不認他曹操。

郭嘉走到曹操身邊，低聲說：“主公，你得到的，不只是幾千個流民，是幾千顆人心啊?！?/p>

曹操沒說話。

他的目光，變得復雜。

就在這時，一個看起來很精瘦的漢子，從人群里擠出來。

他快步走到林鳳兮面前，壓低了聲音。

“林神醫，俺有事要報。俺是剛從袁紹的鄴城那邊逃出來的。俺知道，他們最近在偷偷往黎陽運一樣東西?！?/p>

漢子一邊說，一邊警惕地看了一眼遠處的曹操。

他顯然，不信任那些當官的。

他只信這個給了他飽飯吃的“活菩薩”。

林鳳兮的眼睛，亮了。

她知道，她種下的種子，結出的果實，遠不止土豆和玉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