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案室里空氣凝滯,仿佛被厚重的天鵝絨幕布包裹著,吸不進也呼不出。只剩下投影儀風扇低沉的嗡鳴,以及頂燈烤在沈棠額角的異常。她盡量避免與人長時間灼對視,工作時也刻意低著頭,假裝專注于屏幕。然而,那份持續不斷的感官沖擊,還是讓她疲憊不堪,太陽穴的鈍痛像小錘子一樣敲打著。
臨近下班時,內線電話熱感響了,是總監助理冰冷。連續熬了三個通宵的神經,此刻像過度拉伸的琴弦,發出不堪重負的哀鳴。眼前電腦屏幕上精心設計的廣告方案——“臻愛”系列高端珠寶的視覺盛宴——邊緣已經開始模糊、重影。
“沈棠,輪到你講解的聲音:“沈棠,顧總讓你現在去核心視覺他辦公室一趟。”
來了!沈棠的心臟瞬間提到了嗓子眼。提案中途暈倒,無論原因是什么,在顧嶼洲眼里,恐怕都是重大失誤和不專業的表現。那片曾經將她吞噬的、概念絕望的濃灰陰影,再次籠罩了。”一個低沉、平穩,卻帶著無形壓迫感的聲音響起,瞬間刺破了沈棠混沌的意識。她猛地抬頭,視線越過寬大的會議桌,猝不及防地對上了總監顧嶼洲的眼睛。
顧嶼洲坐在主上心頭。她硬著頭皮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感覺手腳都有些發涼。
推開總監辦公室厚重的磨砂玻璃門,那股熟悉的、如同位,深海般冰冷沉靜的氣息撲面而來。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璀璨的城市暮色,室內光線柔和,顧背脊挺直如松,一絲不茍的深灰色西裝襯得他膚色冷白。他臉上沒什么表情,眼神深邃平靜,像結冰的湖面,清晰地映出沈棠此刻因熬夜而過分憔悴的臉和眼底強撐的血絲。他周身仿佛自帶一個嶼洲無形的力坐在寬大的辦公桌后,背對著光,面容隱在陰影里,更顯得輪廓冷峻,難以捉摸。
沈棠屏住呼吸,一步一步走近。她的目光,幾乎是帶著一絲驚懼,小心翼翼地場,落在了顧嶼洲身上。
果然將提案室里原本就緊張的氣氛又壓縮了幾分,幾個項目組成員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
沈棠深吸一口氣,指甲用力掐進掌心,試圖用尖銳的痛感驅散腦中的昏沉?!昂玫?,顧總?!彼穆曇袈犉饋碛行╋h,清了清嗓子才穩??!
一片浩瀚深邃、冰冷徹骨的深藍色,如同極地的冰川,穩穩,“‘地籠罩著他。那藍色是如此純粹,如此強大,代表著絕對的冷靜、掌控感、疏離,以及一種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漠然。在這片深藍的核心,又臻愛’系列的核心理念是‘時光淬煉,愛意永恒’。我們摒棄了過于繁復的傳統奢華路線,主視覺采用極具現代感的極簡幾何線條與光影互動…”
她努力調動著所剩無幾的精力隱隱透出質地堅硬、閃爍著金屬寒光的銀灰色,那是他理性,指著思維的象征,像一層堅不可摧的鎧甲。這就是顧嶼洲的“底色”,是她想象中那個“冰山暴君”應有的情緒投影色彩,強大、穩定、冰冷得毫無上的渲染圖闡述構思。那些圖紙是她和團隊的心血,每一根線條的走向,每一處光影的過渡,都反復推敲打磨過。然而此刻,大腦像是生了銹的齒輪,運轉異常艱澀。思路時而清晰,時而斷片,破綻。
沈棠暗暗松了口氣,至少目前看來還算“正?!?,沒有出現那種可怕的絕望灰色。她微微垂下眼,準備迎接預料中的雷霆風暴:“顧總,您找我?關于提案的事,我很抱歉中途……”
“坐。”喉嚨也干澀得發緊。
她能感覺到顧嶼洲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她身上。那目光并不銳利,卻帶著一種冷靜的審視,仿佛能穿透她強裝的鎮定,看到她內核的疲憊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壓力像無形的手,顧嶼洲打斷她,聲音依舊沒什么溫度,目光從手中的平板電腦上抬起,落在她臉上。那目光銳利如刀,帶著審視的意味。
扼住了沈棠依言在對面的椅子上坐下,姿勢僵硬,雙手緊張地交疊放在膝蓋上。她能感覺到那片她的喉嚨。
“這個光影互動的具體落地效果,模擬過客戶現場的環境光因素了嗎?”顧嶼洲打斷她,問題精準地切中了一個他們內部討論時略有爭議的點。
“呃…初步模擬過,但深藍色氣場帶來的無形壓力,讓她呼吸都有些困難。
“報告我看完了?!鳖檸Z洲將平板放到一邊,雙手交叉放在桌面,身體考慮到珠寶微微前傾。這個細微的動作,讓那股深藍色的氣場似乎也跟著涌動了一下,變得更加凝實迫人?!罢故緳淮暗奶厥夥瓷洹鄙蛱牡恼Z速不由得加快,試圖用專業術語彌補邏輯上的些許漏洞。她能感覺到自己的臉頰在發燙,后背滲出的冷汗讓襯衣布料緊緊貼在皮膚上,黏膩難受整體創意方向有亮點,‘流動的邊界’這個概念可以深挖?!?/p>
沈棠愣住了,一時沒反應過來。這……聽起來不像是要發。會議室火?
就在她愕然抬頭的瞬間,也許是光線角度的變化,也許是顧嶼洲的目光在她略顯蒼白疲憊的臉上多停留了一的白熾燈光線似乎驟然增強了百倍,刺得她眼球生疼。
眼前顧嶼洲那張過分英俊卻冷硬的臉,他身后窗外灰沉沉壓抑的天色,投影儀刺眼的光束,同事們緊張的表情…所有的視覺秒,也許是捕捉到了她眼中那一閃而過的、連她自己都沒意識到的倔強和緊張……
嗡!
沈棠的瞳孔驟然收縮!
在那片浩瀚冰冷、堅如磐石的深藍與銀灰氣場邊緣——非??拷男畔⒍奸_始扭曲、旋轉,像被打翻的顏料盤,混雜成一片光怪陸離的漩渦。色彩失去了邊界,聲音變得遙遠而模糊,像是隔著一層厚厚的水幕。
“沈棠?”誰在叫她?聲音聽著像是隔著這一側——毫無征兆地,極其微弱地,漾開了一圈極其細微、近乎透明的漣漪!那漣漪的顏色……是粉金色!
柔和得像初春第一縷穿透薄霧的陽光,溫暖得像融化在指尖的蜂蜜,還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千山萬水。顧嶼洲的眉頭似乎蹙了一下?這個念頭在腦中一閃而過,隨即被更強烈的眩暈感淹沒。
世界驟然傾斜、崩塌。一股無法抗拒的黑暗伴隨著尖銳的耳鳴從四面八方席卷而來,瞬間吞噬了她殘存的意識、近乎神圣的純凈光澤。它一閃即逝,如同一顆投入深潭的小石子激起的微小波紋,快得讓人來不及捕捉,也微弱得仿佛只是光影的錯覺。與其說是“出現”,不如說是那片冰冷深藍的底色中,極其短暫地。她似乎在向前傾倒,又好像輕飄飄地向后墜落,唯一清晰的感覺是冰冷光滑的桌面邊緣擦過手臂的微涼觸感,以及最后聽到的幾聲重疊的驚呼——
“沈棠!”“快!她暈倒了!”
“析出”了一抹暖調。
“但執行層面的細節粗糙,視覺元素堆砌,缺乏真正的靈魂。”顧嶼洲冰冷的聲音繼續然后響起,精準,一切都地指出了方案中的硬傷,每一個字都像冰棱砸在地面,“歸于沉寂的黑暗和令人窒息的虛空。
黑暗并非純粹的虛無。
它更像一片粘稠無光的深海,沈棠的意識如同一粒微塵,在其中沉沉浮浮。沒有時間的概念,只有感官殘留的碎片在不斷沖擊。
她“尤其是第三部分的動態演示,節奏拖沓,過渡生硬。我需要你在看兩天內,拿出切實可行的修改方案,重點優化用戶體驗和情感共鳴點?!?/p>
沈棠已經聽不清后面具體的批評了。她的全部心神”不到,都被剛才那抹轉瞬即逝的,卻又能“感受”到。無數混亂的、無法定義的信息流如同湍急的彩色湍流,狂暴地沖刷著她的意識核心。她感覺自己被卷入了宇宙大爆炸的中心,光與色的原始洪流在這里奔騰、咆哮、相互撕扯又粉金色牢牢攫?。⌒呐K在胸腔里瘋狂擂動,血液沖上頭頂,耳膜嗡嗡作響。
不是眼花!絕對不是!那粉金色是真實存在的融合。!它是什么?代表什么情緒?為什么會在顧嶼洲這塊萬年堅冰身上出現?而且……為什么是在看她的時候?
熾烈的猩紅帶著灼燒般的痛感,那是極致的焦慮和恐慌。
污濁粘稠的黃綠色翻涌著,散發出令人作嘔的貪婪和嫉妒的氣息。
冰冷刺骨的幽藍,帶著絕對的理智和疏離,困惑如同藤蔓般瞬間纏繞住沈棠的心臟,讓她幾乎忘了呼吸。剛才的緊張和恐懼被一種強烈到極致的好奇所取代。她下意識地抬眼,目光凍得灼灼地試圖再次捕捉顧嶼洲的眼神,尋找那抹奇異色彩的蹤跡。
然而,顧嶼洲她靈魂發抖。
還有短暫跳躍的明黃,是稍縱即逝的喜悅;沉郁的深紫,是濃得化不開的憂傷;暗淡的灰白,是徹底的麻木和絕望…這些并非視覺意義上的顏色,而是純粹情緒能量的具象化,它們已經低下了頭,重新拿起平板,那深邃的眼眸再次被長長的睫毛陰影覆蓋。周身的氣場恢復了絕對的深藍與銀灰,冰冷、穩定,以毫無波瀾。仿佛剛才那一絲粉金色的漣漪,真的只是沈棠過度緊張下產生的幻覺。
“聽清楚最原始、最野蠻的方式,穿透了生理感官的屏障,直接烙印在她的精神深處。她無法呼吸,無法思考,只能被動地承受著這場前所未有的“感官風暴”,感覺自己像一個脆弱的泡沫,隨時會被這狂暴的色彩能量撕扯了嗎?”顧嶼洲沒有抬頭,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
“……清楚了,顧總?!鄙蛱拿偷鼗厣?,連忙應道,聲音帶著得粉碎她自己都沒察覺的微顫。
“出去吧?!币琅f是冰冷的逐客令。
沈棠幾乎是同手同腳地。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一瞬,也許是一個世紀。這狂暴的能量風暴似乎開始減弱、平息?;靵y的湍流逐漸沉淀下來,形成一條條相對清晰、緩慢流淌的“河流”。沈棠的意識也終于從瀕臨破碎的狀態中,艱難地凝聚起來。
沉重的走出了總監辦公室,輕輕帶上門。背靠著冰涼的門板,她長長地、無聲眼皮像被膠地吁出一口氣。手心一片汗濕,后背也沁出了一層薄汗。
兩天內拿出高質量的修改方案,這壓力水黏足以讓她窒息。但住,沈棠用盡全身力氣,才勉強掀開一條縫隙。刺目的白光瞬間涌入,生理性的淚水立刻模糊了視線。她下意識地閉上眼,緩了好幾秒,才敢再次嘗試。
入眼是陌生的、一片單調的白色天花板??諝獯丝?,填滿她腦海的,卻不再是方案的艱難,而是那抹曇花一現的粉金色。
顧嶼洲……粉金色……
冰山之下,里彌漫著消毒為何會漾起那樣一絲溫暖得近乎不可思議的漣漪?這個謎團如同一枚投入心湖的石水特有的、略帶刺激性的氣味。她轉動了一下干澀的眼球,看到了點滴架上懸掛的半透明輸液袋,透明的液體正沿著細長的軟管,一滴滴注入她手背的靜脈。旁邊的心電監護儀發出規律而低子,激起的漣漪,遠比她自己想象的要深、要遠。她沉的“迫切地想要再次驗證,想要解開這個在她眼前上演的色彩謎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