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燼兒,這幾日有何詩作?”許凌呷了囗雨后新茶,是皇帝老兒昨日賞的。
“不曾,只是日夜記掛著兄長,盼著早日凱旋,收復邊關。”許燼肚子里有的只是蛻成蟬時吐的墨,哪里會作什么詩。
“燼兒,你心中也應是明鏡,雖是皇上賜婚,但已是保全許家地位的萬全之策,若是像你這般郁郁寡歡,如何過好后邊的日子。我與亦枝怕不是幾世輪回攢下的姻緣,才得以結發。人生亦有命,就算日后你若打算隱居,我也站在你這邊,只是莫要冷落人家姑娘,駁了人家面子,比你還想隱居,那才算無能呢。”許凌眼神堅定的看著許燼略微垂下的眸。
“哥,我明白......”還未等許燼說完,許凌走向桌邊,拿起了昨日許燼揭下的榜。
“這是?”許凌皺了皺眉,手上的扳指還未來得及摘下。
“昨日雨天揭下的榜,瞅著新鮮,想著來對下聯。”許燼偷看許凌的表情,心里被撓癢似的想笑。
“好事,只是你在下邊對的是甚,似與榜中畫符相似。”許凌些許差異,心里想著文人自是一番清高。
“呃,是手表平板筆記本,只是照葫蘆畫瓢罷了,不堪入目。”許燼從許凌手中慢慢抽出榜紙,隨即又插開話題說道,“哥,爹到底站哪隊?如今看來好像是站了……兩隊。”
“世家屹立不倒,是皇帝無法大換血,此次賜婚正是順手牽羊安慰了皇上,至于朝廷大臣如何想,就等左右兩相先表態了。”許凌拍了拍許燼的肩膀,“爹舍不得你入朝去,你要明白爹的苦心。”
許燼送走了許凌,心里只是夸著許凌的魁梧身材。
這古代將軍倒不是個只會吃飯的,許燼心想著。
“厲風,進來。”許燼端坐在椅上,擺出那主子模樣。
厲風屆時正倚著門框,嘴里叼著根草,在那閉目養神,聽到主子傳喚,立馬撇掉嘴中草,走入屋去。
“你同我哥說了些什么?”許燼要審問這個“罪魁禍首”。
“只是談了些閑話,將軍問我您近日如何,我只說自賜婚后心情大落,且昨日又是欣喜又是焦急……。”厲風仔細復盤著跟許凌的對話,不敢說差一個字兒。
“想必你與現在的我還未熟悉,以后無論對誰都沒必要事無巨細。”許燼撫著前額,批評了厲風。
“屬下知曉,日后定會簡短明了。”厲風腦子里只打轉,心里盤算著到底哪些話惹的公子不高興。
“行了,一會兒你去把我這張貼到玉蘭街上。”許燼把紙折了兩折扔向厲風面前,厲風一伸手便接住了下聯,于是離開許府,前往玉蘭街。
一道殘陽鋪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紅。余暉搖曳,將滿院聘禮應的璀璨如霞。
西洋琉璃鏡,金絲鴛鴦錦,玉雕并蒂蓮,連同孟湘柔手里的玉都泛著溫潤的光。
孟湘柔指尖撫過檀木禮盒上精美的螭龍紋,抬眸吩咐:“江銀,拿賬本來,今日要逐樣清點。”
孟湘柔要單獨清點一遍也好心里有數,更不怕什么被下人落下口舌。
金鈴站在廊邊踮著腳,伸長脖頸張望,眼底滿是艷羨。她喉間發緊,盯著那支通體剔透的翡翠簪子,先摸摸自己頭上的,那水頭、那成色,怕是她幾輩子都掙不來。
忽聽得身旁銀鈴輕聲道:“姐姐莫要瞧了,仔細傷了眼睛。在我心里,那些俗物哪及得上姐姐半分?”
“及不上我?”金鈴猛地轉頭,眼中閃過一絲嘲諷,“不過是哄我開心罷了。”
“我哪敢哄姐姐!”銀鈴急得跺腳,握住金鈴冰涼的手,語氣愈發懇切,“姐姐舉止端莊,待人接物進退有度,這才是真正的大家風范。平日里處事明理,雖不像小姐般整日舞文弄墨,可這份通透達理,才是當家主母該有的氣度。孟小姐雖生在富貴之家,卻動輒撒潑,哪比得上姐姐溫柔賢淑,婦德不知強了幾倍!”
這番話如同一把軟梳,輕輕撫平了金鈴心中的褶皺。
她微微仰頭,緊繃的肩膀漸漸放松,嘴角不自覺地揚起:“你說的可都是真心話?”
“自然是真的!”銀鈴忙不迭點頭,眼中滿是真誠,“等小姐給姐姐尋門好親事,憑姐姐這氣質,定能做當家主母,到時候那些個金銀首飾,不過是身外之物罷了。”
金鈴被說得心花怒放,方才的嫉妒之意消散了幾分,捏了捏銀鈴的手:“還是你懂我。”
金鈴盯著孟湘柔腕間晃動的羊脂玉鐲,突然冷笑出聲,“我倒要看看,她這大小姐的風光還能維持幾時!“
裊裊炊煙升起,給太陽蒙上了紗。孟湘柔將最后一只檀木匣鎖上,抬眼望向暗處竊語的兩人,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
日落西山,太陽斂起鋒芒。
“只許太陽休息哩,咱這些下人還不如太陽自在。”老張在孟府做了十年的活,臉上倒笑吟吟的。
“賜婚大事,誰人敢誤,明日就可喝上喜酒,太陽公公可喝不上。”李師傅是孟府的木匠,這些天沒日沒夜的打些柜子、首飾盒給孟大小姐陪嫁,如今正領著老張等人去將陪嫁等運回孟府。
“好家伙嘛,那又圍起來了么!怕不是又來些害人的條令。”王二擦了擦額頭上的汗,咂吧著嘴,緩緩自己的干嗓。
“不用管它,有啥好看,干完這活兒,哥幾個去喝兩盅。”
“好嘞。”
“咱哥幾個正好敘敘舊。”
人群中,劉二狗又擠在了榜前,“這是甚?是啥又是!”劉二狗算得上是榜前的常駐嘉賓。
“咱這都沒識字兒的,莊伯也不在,興許是考試去了。”柳大娘站在圓心劉二狗的身后,自己后面則是個圓弧。
“別瞎說嘛,秋闈才考試嘞。”
劉二狗回頭望向說話人,卻看見發小老張一群人載著一堆木貨路過。
這句話弄得柳大娘也不敢再猜為何鄰居莊伯走了兩天了。
于是眾人散去。
“誰偷我柴火了?哪個挨千刀的!老子剁了你,你他媽……”
散去的人群回頭看了看這因看榜入迷的受害者,又加了個飯時語料。
晚飯過后,孟湘柔站在秋千上蕩來蕩去。
聽姜銀說這秋千是孟老爺早時為小姐解悶搭的。
“嗐,前人栽樹,后人乘涼嘛。等發現我性格變回你那原日大小姐,你就沖她說,哦,對,也就是沖這副軀體說,嗯,說這秋千新玩法。”孟湘柔邊當邊向院門瞅。
“小姐,興許侍郎家并無秋千,就算是有,小姐也萬不可站立而蕩。”江銀好心提醒著。
“你倒是提醒我了,就是有點兒哪壺不開提哪壺,等我嫁過去殺的婆家片甲不留。”孟湘柔說到“嫁”字時心里怵了下,硬著發麻的頭皮說了下去。
“小姐,我說個不守婦道的話,日后我定會隨時做小姐的刺客。”江銀仰著頭向蕩在最高處,速度已經減為零的孟湘柔說。
“哈哈哈,真性情,等我變了樣,你這種話可別向原小姐說。”孟湘柔慢了下來。
江銀沒說話,只是在想著大小姐何時變回往日模樣,不過現在這樣更好。
銀玲邁過門檻,見到孟湘柔竟然站在秋千上,心里又如中午般打顫。
銀鈴三步并作兩步走到孟湘柔眼前。
“銀鈴見過大小姐,給大小姐請個晚安。”銀鈴行了個禮。
“早日沒請過安,今日倒請了個晚安。”孟湘柔又端坐在秋千上。
“原是銀鈴不懂規矩,實在是該打。”銀鈴下定決心這兩天成為孟湘柔的狗。
“今日之事做的不錯。你且先回去,再說與金鈴些煽勸話。”孟湘柔坐在秋千上擰著繩,邊說邊轉了幾十圈,正準備“釋放”自己。
“是,銀鈴告退。”
待銀鈴走遠后,孟湘柔心中有個更大的計劃謀算著。
銀鈴走在回去的路上,腦海不斷涌現今天下午孟湘柔的話。
銀鈴今日下午被孟湘柔叫到閨房中。
下午時銀鈴心怦怦跳著,走進了書房,弓著腰準備聆聽著孟湘柔的教誨,心里想著今日中午的赦免終要還回來。
孟湘柔撥弄著香爐,心里想著也并非無緣無故叫銀鈴來正好抹了今日那筆賬。
“你不必如此。”孟湘柔起身走近,指尖挑起銀鈴的下巴,目光似笑非笑,“我瞧你聰慧伶俐,若是一直困在這府里當丫鬟,倒真是可惜了。可曾想過自己尋門好親事?”
銀鈴瞳孔驟縮,心跳如擂鼓。她猛地跪下,聲音發顫:“奴婢不敢奢求,只求能在小姐身邊伺候。”
“我并非不能成全你。”孟湘柔繞著她緩步踱步,“只要你在今日我清點聘禮時,好生夸贊金鈴哪哪都比我強,日后我便親自為你尋一門好親事,風風光光地送你出府嫁人。或者說可以嫁給你的情郎。”
銀鈴猛地抬頭,眼中閃爍著難以置信的光芒:“小姐此話當真?”
“自然。”孟湘柔坐回妝臺前,對著鏡子整理發簪,“只要你盡心盡力,我定不會虧待你。你也知道,以你的模樣和性子,若能嫁個好人家,總好過在這府里做一輩子下人。”
銀鈴激動得渾身發抖,重重叩首:“奴婢定當盡心竭力,不辜負小姐的期望!”隨后頓了頓,稍微抬些頭望向孟湘柔的鞋不安的說道:“只是斗膽問小姐,為何要這么做?”
“你若真心想知道,那我告訴你也無妨。只是你是第一個知曉的,走漏了風聲,我第一個宰了你。”
孟湘柔房間踱步,一字一頓地說了四個字一一為了逃婚。
銀鈴有些后悔,剛才對孟湘柔的疑心成為了指向自己的利刃,但話又收不回來,只得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起來吧。”孟湘柔滿意地看著鏡中自己明艷的妝容,“下去吧,好生準備著。”
待銀鈴退下后,她望著窗外搖曳的樹葉,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這枚棋子,總算能用起來了。
寂寂人定初(晚上9點),孟湘柔閨室中暗淡地亮著一盞燭。
金鈴躡手躡腳的推門而入。
“噓,跟我來。”江銀領著金鈴走到孟湘柔面前。
金鈴靠著微弱的燭光好不容易認出了孟湘柔。
“今日中午之事,你可還記得?”孟湘柔緩緩說道。
“自然是記得,主子喚我來,難道是有些要緊的事兒?”金鈴不想回憶那不堪記憶,只求孟湘柔放過自己。
“你說,‘全部處罰皆由主子決定′,對嗎?”燭光映在孟湘柔側臉,顯得冷颼颼的。
“是,奴婢是曾說過,還請主子責罰。”金鈴知道這該來的躲不掉,只消要認命就好。
“后天我結婚,我看你氣質不凡,讓你做這新娘如何?”
“萬萬不可啊小姐!此乃皇上賜婚,只怕是傳開后欺君之罪怪下來,全府上下都跑不了。”金鈴撲通一下跪在地上,顯然孟湘柔是來要她命的。
“你放心,今日下午我已將你老娘接入孟府好生招待,你哥的官兒我也給保下了,如今看來你欠我三個人情呢。再說,孟家大小姐藏在深閨十八載,未曾露面,誰人知?熟人曉?等你順利嫁入后,孟家的人知曉了又能怎樣?誰會拆穿,誰會搬起石頭來砸自己的腳?你與貴族女子氣質相似,頂替我是第一好的。這事如果是真的弄到你頭上,你就說我逼你,不過,在那時你不說大家也知道,如若不信我幫了你家的話,需要提供什么證據嗎?。”
孟湘柔的話術顯然更陰——她不需要證據,只需要讓銀鈴覺得“不信的代價,我付不起”。
孟湘柔打開一個手帕,里面是金鈴哥哥的官牌。
金鈴眼前一黑,腦袋里嗡嗡的,看來此次是鴻門宴。
“你娘的手帕,你哥的官牌。要想見你娘,等你結完婚再說。你放心,你娘這幾日吃的好喝的好,睡得也好。不信的話,我明日讓你母親給你捎句話。”
如今小姐拿著我全家命脈,如若她出嫁后又怎能妄自掌控著我的家人,金鈴心里想著,但孟湘柔自然不是善茬,應有的是辦法,如今怎么選都是死,倒不如賭一把,賭他個榮華富貴,賭他個錦衣玉食,倒也還是不錯。
金鈴慢慢被孟湘柔的話打動,也許是銀鈴一天的好話泡軟了耳朵,最終答應了。
“如若走露了風聲,你就是給我第一個陪葬的,咱倆現在是一條繩上的螞蚱,回去歇息吧。”
金鈴拖著步子,像做夢似的往回走,心頭有股滋味兒卻怎么也形容不出來。
銀鈴見金鈴回來只是好奇地問著主子說了些什么。
金鈴不想回答,只是含糊不清的說了句話,銀鈴錯聽成了“明知故問”,心里咯噔一下,但想想也就這兩天的相處時間了,無傷大雅,只是憑金玲這腦子如何猜得到我知曉此事?難道是小姐將全部告訴了她?好一個孟湘柔,用完就扔。那自己婚事怕不是有點兒懸,然而自己已經落了套了,怎么著都是死,忤逆孟湘柔是死,欺君也是死,銀玲心里想著覺得生不如死。
金鈴銀鈴二人背對著躺下,各自睜著眼睛冥想著,一夜無話,徹夜未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