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小楓站在青林鎮汽車站外,望著遠處山巒間若隱若現的古宅輪廓,手中的牛皮紙信封被汗水微微浸濕。三天前,那封來自“陳明律師事務所“的信徹底打亂了她平靜如水的生活。
“阮明月女士的遺產繼承人“——這個頭銜對她而言陌生得近乎荒謬。姑祖母?她甚至不知道父親這邊還有這樣一位親戚。父母早逝,留下的只有幾張泛黃照片和零碎記憶,從未提及什么姑祖母。
一輛破舊的三輪摩托車在她面前停下,司機是個滿臉皺紋的老人,眼睛卻亮得出奇。
“姑娘,去哪兒?“老人操著濃重的方言問道。
阮小楓展開信封里的手繪地圖,指著上面標注的“棲云居“:“這里,您知道嗎?“
老人的表情瞬間凝固,渾濁的眼睛里閃過一絲阮小楓讀不懂的情緒。
“那地方...“老人搖搖頭,“二十塊錢,我送你到山腳,剩下的路你自己走。“
山路的顛簸讓阮小楓胃里翻江倒海。摩托車在一條雜草叢生的小徑前停下,老人指了指山上:“沿著這條路走半小時,就能看到宅子了。天黑前最好下山,那地方...不太平。“
阮小楓想問清楚,老人已經調轉車頭揚長而去,只留下一串黑煙和她的滿腹疑問。
小徑兩旁的樹木越來越密,陽光被切割成碎片灑在地上。六月的風本該帶著暑氣,這里卻涼得反常。阮小楓裹緊了單薄的外套,耳邊只有自己的腳步聲和偶爾的鳥鳴。
當“棲云居“三個斑駁的大字出現在視野中時,阮小楓屏住了呼吸。
這是一座典型的民國時期建筑,中西合璧的風格。三層高的主樓灰磚青瓦,拱形門窗上鑲嵌著彩色玻璃,門廊前立著四根羅馬柱,柱身上的雕花已被歲月磨平了棱角。庭院里雜草瘋長,幾株野薔薇攀附在圍墻上,開出慘淡的粉紅色花朵。
最令阮小楓驚訝的是,鐵門沒有鎖。她輕輕一推,伴隨著刺耳的“吱呀“聲,門開了。
“有人嗎?“她的聲音在空蕩的庭院里回蕩,無人應答。
鵝卵石鋪就的小路通向主樓正門,阮小楓的每一步都驚起幾只蝴蝶。正門同樣虛掩著,她猶豫片刻,推門而入。
灰塵的味道撲面而來,混合著某種陳舊的香氣,像是檀香與草藥的氣息。客廳里,一套紅木家具整齊擺放,茶幾上的茶杯里甚至還有半杯發黑的茶水,仿佛主人剛剛離開。
阮小楓的指尖拂過鋼琴蓋上的灰塵,露出下面烏黑發亮的漆面。這是一臺老式立式鋼琴,琴鍵微微泛黃,但保存完好。她鬼使神差地按下一個鍵,清脆的音符在寂靜的宅子里格外刺耳。
“有人嗎?“她又喊了一聲,聲音比剛才大了些,卻依然沒有回應。
律師信上說,阮明月女士于三個月前去世,享年92歲。按照遺囑,這座宅子和里面的一切都歸阮小楓所有。奇怪的是,信中特別強調“必須親自前往接收遺產,不得委托他人“。
二樓走廊兩側掛著十幾幅人物肖像,有穿長衫的老者,也有西裝革履的年輕人。阮小楓的目光被盡頭那幅最大的肖像吸引——畫中的女子約莫三十歲,穿著墨綠色旗袍,面容清秀卻帶著幾分凌厲,眼睛似乎正注視著觀畫的人。
“阮明月...“阮小楓輕聲念出畫框下方的名字,莫名感到一陣心悸。
走廊盡頭是主臥室,推開門,阮小楓倒吸一口冷氣——這間屋子干凈得不可思議。床鋪整潔,梳妝臺上的化妝品排列有序,衣柜里的衣物按季節分類懸掛。床頭柜上放著一本翻開的書,書簽夾在中間,仿佛主人隨時會回來繼續閱讀。
梳妝鏡前放著一個信封,上面用娟秀的字體寫著“阮小楓親啟“。
阮小楓的手微微發抖。這封信顯然是最近才放在這里的,但姑祖母三個月前就已經...
她拆開信封,里面是一張泛黃的信紙和一把小巧的黃銅鑰匙。
“親愛的小楓:
當你讀到這封信時,我已經不在人世。選擇你作為棲云居的繼承人,并非偶然。這座宅子里藏著我們家族最深的秘密,也是你身世的謎底。書房的第三個抽屜里有我的日記,鑰匙可以打開它。記住,無論聽到什么,看到什么,不要害怕。有些真相,值得用恐懼來交換。
你素未謀面的姑祖母阮明月“
信紙從阮小楓指間滑落。身世?秘密?她只是一個普通的出版社編輯,父母雙亡,無親無故,生活平淡如水。這棟詭異的古宅和神秘的姑祖母,與她能有什么關系?
窗外,天色漸暗。阮小楓決定先找到那本日記再說。書房在二樓拐角處,推開門時,一股霉味撲面而來。三面墻的書架上擺滿了古籍和舊書,一張寬大的紅木書桌擺在窗前。
她數到第三個抽屜,插入鑰匙——抽屜里果然躺著一本皮質封面的日記本,封面上燙金的“1937“已經褪色。
翻開第一頁,阮小楓的血液幾乎凝固——
“民國二十六年五月初三,我親眼看見她走進了鏡子...“
“咚——“
樓下突然傳來一聲悶響,像是有什么重物落地。阮小楓猛地合上日記,心跳如鼓。這宅子里明明沒有別人...
又是一聲,這次更清晰,來自一樓客廳。
阮小楓屏住呼吸,輕手輕腳地走到樓梯口。樓下漆黑一片,只有月光透過彩色玻璃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影子。
“誰在那里?“她鼓起勇氣問道,聲音在顫抖。
寂靜。
也許只是老房子常有的聲響?阮小楓安慰自己,卻不敢再下樓。她退回書房,決定先看日記。如果真有什么危險,至少得知道自己為什么會被卷進來。
日記的第二頁寫著:
“父親說棲云居是受了詛咒的地方,但我不信。直到今晚,當我看見那個穿紅嫁衣的女人站在庭院里...“
阮小楓猛地抬頭——窗外,月光下的庭院里,似乎真有一個模糊的紅色身影。
她眨眨眼,再看時,那里只有隨風搖曳的野草。
“幻覺...“她喃喃自語,卻無法控制自己越來越快的心跳。
繼續往下讀:
“她每晚都來,站在同一位置,望著二樓的某個窗口。管家說那是二十年前在這宅子里自殺的新娘,怨氣不散...“
一陣冷風突然從窗外灌入,日記本嘩啦啦翻過幾頁,停在中間某處。阮小楓正要翻回去,目光卻被那一頁的內容吸引:
“今天見到了那個孩子,她長得真像小妹。我必須保護她,即使代價是我的生命。他們不會放過任何知道真相的人...“
字跡比前面潦草許多,墨跡也有暈開的痕跡,像是被淚水打濕過。
小妹?阮小楓想起父親確實有個早逝的妹妹,但從未聽他說起過。保護誰?又是誰不會放過知道真相的人?
“叮——“
樓下突然傳來清脆的鋼琴聲,一個音符,接著是第二個,第三個...漸漸連成一段旋律。阮小楓渾身僵硬——那是一首民國時期的流行曲《夜來香》,琴聲緩慢而憂傷,仿佛有人在黑暗中獨自彈奏。
她鼓起最大的勇氣,再次走到樓梯口。琴聲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清晰的腳步聲,從客廳走向餐廳,然后...上樓了。
“噠、噠、噠...“
阮小楓后退幾步,死死盯著樓梯拐角。腳步聲越來越近,卻看不到任何人影。當聲音到達樓梯最后一階時,她終于崩潰,轉身沖進最近的房間,反鎖上門。
背靠著門滑坐在地上,阮小楓大口喘息。這是什么?鬼魂?還是她的幻覺?她想起姑祖母信中的話:“無論聽到什么,看到什么,不要害怕...“
房間很暗,只有月光透過窗簾的縫隙照進來。阮小楓摸索著找到燈的開關,按下——燈沒有亮。這座宅子顯然已經斷電多年。
當她眼睛適應黑暗后,發現自己身處一間臥室,比主臥小些,但同樣整潔。墻上貼著褪色的卡通貼紙,小書桌上擺著幾本童話書和一臺老式留聲機。這似乎是...一間兒童房。
阮小楓的目光被床頭柜上的相框吸引。照片里,一個穿碎花裙的小女孩站在庭院里,身邊是年輕時的阮明月,兩人身后站著另一對夫婦。雖然照片已經發黃,但阮小楓還是一眼認出了那對夫婦——那是她的父母,年輕得幾乎認不出來。
“這不可能...“阮小楓拿起相框,手指顫抖。父母從未提起過與姑祖母有任何聯系,更別說來過這座宅子。照片上的她看起來約莫五六歲,但她確信自己從未到過這里。
窗外,月亮被云層遮住,房間陷入徹底的黑暗。阮小楓感到一陣眩暈,耳邊響起細微的嗡鳴聲,像是無數人在遠處低語。她摸索著想回到門邊,卻撞到了什么東西——留聲機突然轉動起來,播放出一段古老的搖籃曲。
“睡吧,睡吧,我親愛的寶貝...“
童聲清脆卻詭異,在黑暗的房間里回蕩。阮小楓的腿軟得幾乎站不住,她跌跌撞撞地撲向門口,擰動門把手——門鎖死了。
留聲機的聲音越來越響,幾乎刺破耳膜。阮小楓蜷縮在門邊,緊緊抱住那本日記,閉上眼睛...
不知過了多久,聲音突然停止。阮小楓睜開眼,發現天已微亮,門鎖不知何時打開了。她精疲力盡地爬起身,跌跌撞撞地下樓,沖向大門。
清晨的陽光照進庭院,昨夜的恐懼仿佛一場噩夢。阮小楓站在鐵門外喘息,回頭望向棲云居——它安靜地矗立在晨光中,美麗而祥和,看不出任何異常。
但她知道,那不是夢。日記還在她手中,相框里的照片真實存在。姑祖母選擇她繼承這座宅子,絕非偶然。
阮小楓深吸一口氣,做出了決定。她要回來,查明真相,無論那有多可怕。因為現在她確信——棲云居的秘密,與她自己的身世息息相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