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微熹，林小滿站在杏林居的庭院里，望著空蕩蕩的院落輕嘆一聲。

這座御賜宅邸雖氣派非凡，卻因缺少人氣而顯得格外冷清。她低頭看著自己因經常搗藥而略顯粗糙的指尖——在太醫院小屋獨居的日子里，她早已習慣了自己洗衣做飯、打掃煎藥的生活。

“姑娘，該出發了。”貼身丫鬟春桃捧著件藕荷色披帛走來，細心地為她系上，“奴婢打聽過了，萬合堂今日新到一批江南來的仆役，據說都是清白人家出身。”

林小滿點點頭，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的藥囊。那里裝著幾枚特制的安神丸，是專門為裴硯之準備的。想到他今早去羽林衛報到時蒼白的臉色，她不禁蹙起眉頭。

“姑娘是在擔心裴將軍？”春桃遞過帷帽，小聲問道。

林小滿回過神，將藥囊系緊：“走吧，早些辦完事，我還要去太醫院配藥。”

萬合堂門前車水馬龍。

剛下馬車，林小滿就被撲面而來的喧鬧聲震得后退半步。

牙行內人頭攢動，待售的奴仆們按男女分列兩側，手腕上都系著標明價碼的木牌。

“姑娘這邊請！”一個精瘦伙計快步迎上來，眼睛滴溜溜地打量著她的衣著，“新到的丫鬟個個水靈，保準伺候得您舒舒服服。”

林小滿剛要開口，忽然聽見角落里傳來壓抑的啜泣聲。

一個約莫十二三歲的小丫頭正被管事扯著頭發訓斥：“哭什么哭！晦氣東西！”

“住手！”林小滿快步上前，醫者的本能讓她一把抓住管事的手腕，精準地按在麻穴上。管事吃痛松手，那小丫頭立刻躲到她身后，瘦小的身子瑟瑟發抖。

“這位姑娘，這丫頭性子倔，不適合……”管事揉著手腕辯解。

“我要了。”林小滿打斷他，解下腰間錢袋，“多少錢？”

正當管事眼冒精光要獅子大開口時，一個清朗帶笑的聲音從身后傳來：“李管事，你這是要坑騙我的貴客？”

林小滿回頭，只見一位身著藏青錦袍的公子負手而立。陽光透過他腰間羊脂玉佩，在地上投下一圈溫潤的光暈。他約莫二十三四歲年紀，面容俊朗，周身散發著溫潤儒雅的氣質，而那雙含笑的鳳眼卻透著精明與睿智，正是皇商白家當代家主白靖宇。

“白、白大家主！”管事頓時矮了半截，賠笑道，“小的哪敢啊！”

白靖宇不再理會他，轉向林小滿拱手一禮：“林姑娘，別來無恙。”他聲音不高不低，恰好能讓周圍人聽清，“上元夜一別，姑娘的醫術令在下記憶深刻。”

林小滿這才想起，兩個月前太醫院夜診時，確實救治過一位突發心痛的公子。當時那人面色慘白地被隨從抬來，她施針后不過半刻鐘就能起身道謝了。

“原來是白大家主。”她微微頷首，手指仍護著身后的小丫頭，“沒想到會在此重逢。”

白靖宇目光掃過她保護性的姿態，眼中閃過一絲贊賞：“姑娘心善。”說著從袖中取出一塊象牙牌遞給管事，“這丫頭記我賬上。”

“這如何使得……”林小滿剛要推辭，卻見白靖宇已經蹲下身，與那小丫頭平視。

“叫什么名字？”他聲音溫和，與方才判若兩人。

“回、回公子的話，奴婢叫阿沅。”小丫頭怯生生地回答。

“沅者，水名也。”白靖宇笑著從袖中掏出一塊飴糖，“跟著這位院正大人，以后就不用挨打了。”

林小滿看著這一幕，緊繃的神情不由松動了些。白靖宇起身時，她輕聲道謝：“多謝公子解圍。”

“舉手之勞。”白靖宇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塵，“姑娘是來添置人手的？不如讓我做個向導？家父常說，識人如鑒玉，需得慧眼。”

沒等林小滿回應，他已經自然地引著她向內廳走去，邊走邊介紹：“外間這些多是粗使仆役。內廳才有懂規矩的——姑娘需要廚娘？我認識個從尚食局出來的嬤嬤。”

春桃湊到林小滿耳邊：“小姐，這位白家主好生熱情。”

林小滿輕輕搖頭，示意她噤聲。但不得不承認，白靖宇挑人的眼光確實獨到。他專挑那些眼神清亮、衣著干凈、舉止有度的，還會出其不意地問些問題試探反應。

“可會分辨藥材？”

“回公子話，奴婢娘親是產婆，認得幾味活血藥。”

“就她了。”白靖宇對林小滿解釋，“懂些醫理的，能幫姑娘分揀藥材。”

不到一個時辰，林小滿就挑齊了人手：四個小廝、三個丫鬟、一位廚娘，外加那位懂藥理的嬤嬤。白靖宇甚至還幫她砍了三成價錢。

“白家主這般熟悉牙行，莫非常來？”結算時，林小滿忍不住問道。

白靖宇正在檢查賣身契，聞言抬頭一笑：“家母信佛，常讓我來贖些可憐人。“他指著門外，“看見那間粥棚了嗎？白家設的，被贖之人若無處可去，可在那里暫住學藝。”

林小滿順著他的手指望去，果然見到不遠處有個掛著白燈籠的棚子，十幾個衣著整潔的婦人正在施粥。這讓她對眼前這位富家公子不由高看一眼。

臨別時，白靖宇突然從懷中取出一個錦盒：“聽聞姑娘獲封院正，小小心意，還望笑納。”

林小滿打開一看，竟是塊罕見的龍血竭。這種西域藥材對治療內傷有奇效，正是裴硯之所需。她驚訝抬頭：“這如何使得！”

“姑娘別誤會。”白靖宇笑得坦蕩，“那日見你為傷兵療傷時的專注神情，便知是真心濟世之人。這藥材在我庫房蒙塵，不如贈予識貨之人。”

他話說得誠懇，林小滿也不好再推辭：“那就多謝公子了。他日若有需要……”

“屆時定當叨擾。”白靖宇拱手作別，卻又像突然想起什么，“對了，三日后曲江池有賞荷宴，姑娘若得閑可否賞光同游？”

春桃突然插話：“小姐，該回去煎藥了！”聲音比平日尖了三分。

林小滿順勢告辭。走出很遠后，春桃才小聲道：“小姐莫怪奴婢多嘴，那白公子看您的眼神……裴將軍知道了怕是要……”

“胡說什么。”林小滿輕斥，耳根卻有些發熱。她回頭望了一眼，卻見白靖宇仍站在原地目送，見她回頭，竟大大方方地揮了揮手。

而此時的白靖宇，望著林小滿遠去的背影，輕輕摩挲著腰間玉佩，自言自語道：“裴硯之能給你的，我白家同樣可以。“他轉身對隨從吩咐，“去查查，裴將軍最近在忙什么。“

夕陽西下，林小滿在新仆役的協助下終于安置妥當。她特意將阿沅安排在藥房幫忙，小丫頭學得快，已經能準確找出茯苓和當歸了。

“姑娘，裴將軍府上來人，說將軍今晚要當值，不能來用膳了。“春桃捧著個食盒進來，“但派人送了您愛吃的蜜漬梅子。“

林小滿正在研磨龍血竭，聞言手下一頓。她想起白靖宇說的賞荷宴，又想起裴硯之越來越忙碌的身影，輕輕嘆了口氣。藥碾與石臼碰撞的聲響在暮色中格外清脆，仿佛在叩擊著誰的心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