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仰面躺在冰冷的泥濘里,雨水沖刷著他臉上的血污和泥漿,他努力睜大被雨水和血水模糊的眼睛,死死地、帶著難以置信的驚駭,看向那張終于暴露在閃電強光下的臉!
雨水順著那張臉流淌,勾勒出清晰的輪廓。那是一張父親曾經無比熟悉,在無數個并肩作戰的日夜、在卷宗照片里、在審訊室監控屏幕上反復凝視過的臉!
這張臉,本應被關押在戒備森嚴的監獄深處!本應在鐵窗后為七年前的滔天罪行付出代價!
閃電的光芒只持續了一瞬。
黑暗重新降臨。
但那張臉,那雙充滿了震驚、狂怒和徹底被揭露后的歇斯底里的眼睛,已經如同烙印般刻在了父親的視網膜上!
“是……是你?!”父親嘶啞的聲音帶著極度的震驚和劇痛,艱難地從被扼傷的喉嚨里擠出。
回答他的,是對方徹底陷入狂暴的、如同野獸般的低吼!
失去了兜帽的遮掩,暴露了身份,這似乎徹底點燃了對方最后的瘋狂和殺意!那雙眼睛里的驚愕瞬間被更深的、玉石俱焚般的怨毒所取代!被父親推開的手腕爆發出更強的力量,那柄冰冷的特制解剖刀,帶著比之前更決絕、更兇殘的勢頭,如同毒蛇的獠牙,再次狠狠刺向父親的心臟!
這一次,再無遮掩,再無猶豫!
死亡的陰影,從未如此濃重地籠罩下來!
父親躺在泥濘中,肩頭的傷口劇痛,喉嚨如同火燒,力氣幾乎耗盡。看著那在黑暗中帶著寒光落下的刀鋒,他眼中閃過一絲絕望,但隨即又被一股不屈的狠厲取代。他猛地抬起還能活動的左臂,不是去擋刀——那無異于螳臂當車——而是用盡最后的力氣,將手指狠狠戳向對方暴露在雨水中、近在咫尺的雙眼!
同歸于盡!
冰冷的刀鋒刺破濕透的衣物,觸到了皮膚……
幾乎在同時,父親的指尖也觸到了對方眼瞼上滾燙而濕潤的雨水……
“噗嗤!”
一聲沉悶的、肉體被穿透的聲音響起。
是刀鋒刺入身體的聲音。
但緊接著,一聲更加凄厲、痛苦到變形的慘嚎,卻并非來自父親!
壓在父親身上的黑影,身體猛地劇烈一顫,刺向父親心臟的刀勢驟然停滯!他那雙充滿了瘋狂和殺意的眼睛,瞬間被難以置信的劇痛和茫然所取代!他低下頭,看向自己的左肋下方——
只見一截閃爍著寒光的、狹長而鋒利的刀尖,赫然從他的雨衣下穿透出來!鮮血如同泉涌,瞬間染紅了黑色的雨衣布料,又被瓢潑大雨瘋狂地沖刷稀釋!
那刀尖的樣式……與他手中握著的那柄特制解剖刀,竟然一模一樣!
父親也愣住了,他戳向對方眼睛的手停在半空。他看到了那截穿透對方身體的刀尖,也看到了黑影眼中凝固的驚駭與不解。
是誰?!
父親猛地扭頭,順著那截刀尖刺出的方向看去——
在黑影的身后,暴雨如注的黑暗中,不知何時,悄無聲息地多出了另一個身影!
同樣穿著深色的雨衣,帽檐壓得極低,幾乎完全融于黑暗。身影并不高大,甚至有些瘦削,但站得筆直,握刀的手穩定得可怕。雨水順著那人的雨衣流淌而下,無聲無息。
那人就站在那里,仿佛亙古以來就存在于此的幽靈。他(她)手中的另一柄同樣制式的特制解剖刀,剛剛完成了致命的一擊,此刻正緩緩地從黑影的身體里抽離。
黑影的身體如同被抽掉了骨頭,緩緩地、沉重地從父親身上滑落,重重地砸在泥水里,濺起大片污濁的水花。他眼中的瘋狂和怨毒迅速被死亡的灰敗所取代,喉嚨里發出“嗬嗬”的、如同破風箱般的抽氣聲,身體不受控制地抽搐著,鮮血混合著雨水在他身下迅速洇開一大片刺目的猩紅。
父親躺在冰冷的泥濘里,劇烈地喘息著,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肩頭的劇痛和喉嚨的灼傷。雨水無情地沖刷著他的臉,試圖洗去血污,卻洗不去心中的驚濤駭浪。他死死盯著那個剛剛救了他一命、卻又帶來更深重謎團的神秘身影。
那身影站在暴雨中,對腳下垂死的黑影視若無睹,只是微微側過頭,帽檐下似乎有兩道冰冷的目光,穿透雨幕,落在了父親身上。
無聲的對峙,在雨夜的殺場中再次形成。空氣仿佛凝固,只剩下雨聲、垂死者的抽氣聲和父親沉重的心跳。
神秘人緩緩抬起手,不是指向父親,而是指向地上那個仍在抽搐的黑影。那只手在雨水中顯得異常蒼白。
一個低沉、沙啞、仿佛被砂紙打磨過、又刻意改變了聲調的聲音,艱難地穿透了震耳欲聾的暴雨聲,清晰地傳入父親耳中:
“他…不是唯一的一個。”
話音落下,神秘人毫不猶豫地轉身,如同鬼魅般,迅速消失在身后無邊無際的黑暗雨幕中,速度快得驚人,仿佛從未出現過。
父親掙扎著想爬起來,想追上去,但肩頭的劇痛和失血帶來的虛弱讓他再次重重跌回泥水中。他只能眼睜睜看著那抹深色徹底融入黑暗,只留下地上瀕死的襲擊者和那句如同詛咒般的話語在耳邊回蕩。
“嗡——嗡——嗡——”
口袋里的手機,再次固執地震動起來,屏幕在濕透的雨衣下透出微弱的光。
父親躺在冰冷泥濘的血泊旁,雨水沖刷著他的身體,也沖刷著地上迅速擴散的暗紅。他艱難地喘息著,目光死死盯著神秘人消失的方向,又緩緩移向地上那張在閃電中驚鴻一瞥、此刻已因痛苦和死亡而扭曲變形的臉。
七年懸案告破的短暫輕松早已煙消云散,一個更龐大、更黑暗、更令人心悸的漩渦,似乎才剛剛在他腳下裂開深淵。
暴雨,依舊傾盆而下,仿佛要洗凈這世間所有的罪惡,卻又將更深的秘密,沖刷得若隱若現。
冰冷的雨水像無數根針,扎在父親裸露的皮膚和肩頭猙獰的傷口上。每一次急促的呼吸都帶著鐵銹般的血腥味和泥水的腥氣,灼痛的喉嚨發出嘶啞的抽氣聲。左肩的傷口在冰冷和劇痛中交替肆虐,每一次心跳都泵出更多溫熱的血液,迅速在身下的泥水中暈開,又被狂暴的雨水稀釋、沖走。
“嗡——嗡——嗡——”
口袋里的手機執著地震動著,微弱的光隔著濕透的雨衣布料透出來,像溺水者眼中最后一點微弱的希望,又像某種催命的符咒。父親試圖抬起還能活動的右臂去掏手機,但劇烈的疼痛和失血帶來的脫力感讓這個簡單的動作變得無比艱難。指尖剛觸碰到濕冷的布料,身體就因為劇痛猛地一抽,手臂頹然落下。
他的視線艱難地從神秘人消失的黑暗雨幕移開,落回到近在咫尺的襲擊者身上——張崇山。
這個本應被關押在銅墻鐵壁之后的惡魔,此刻就躺在他身邊的血泊里。那張在七年間無數次出現在卷宗、出現在父親夢魘中的臉,此刻因痛苦和瀕死而扭曲變形,雨水沖刷著他灰敗的皮膚和圓睜的、失去焦距的瞳孔,殘留的怨毒凝固在眼底,混合著難以置信的驚愕。他左肋下方的致命傷口仍在汩汩涌出暗紅的血液,被雨水沖成淡粉色,蜿蜒流淌。那把特制的、本該刺入父親心臟的解剖刀,還緊緊攥在他戴著黑手套、因痙攣而僵硬的手中。
“咳…咳…”父親咳出嗆入的泥水,意識在劇痛和寒冷的雙重侵襲下開始模糊。神秘人的話如同冰錐刺入腦海:“他…不是唯一的一個。”這句話帶來的寒意,比肩頭的刀傷和冰冷的雨水更加刺骨。張崇山是如何逃出來的?誰幫了他?那個神秘人又是誰?他(她)為何會出現在這里?為何擁有同樣的特制解剖刀?那句警告意味著什么?更深的陰謀?更多的復仇者?還是……一個龐大而隱秘的組織?
無數的疑問在父親混亂的思緒中翻騰,像無數只冰冷的手拖拽著他沉向黑暗的深淵。他必須活下去!必須把消息傳出去!張崇山越獄了!有人要殺他!還有未知的威脅潛藏在暗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