懸崖右邊是一條往下延伸的坡道，石階彎彎曲曲地繞進旁邊一條幾乎被花牆遮住的小路。

「特別通道在這裡～一般來講是給貴賓、逃犯、或情報單位使用的，不過今天嘛……」尾代轉(zhuǎn)頭對葉璃眨了眨眼，「當作貴賓來處理好了，畢竟妳把我拍的蠻好看的。」

石階盡頭是一間看起來像票亭的建築，頂上掛著一塊斜歪的木牌：「臨時入境處」。裡面坐著一隻戴墨鏡、穿背心的橘貓，正咬著一根細魚乾，一臉懶洋洋。

尾代走過去，直接遞出一張乾掉的魚皮通行證，對方嗅了一下，點點頭。

「噢，是你啊。今天幾位？」

「一人一貓。」

「行，蓋章、咬驗、留影。」

葉璃一頭霧水地被推到一個木桌前，桌上擺著一條彎彎的金魚乾。尾代指指她的牙齒：「來，咬一下，做個入境認證～這叫『齒紋登錄』。」

她猶豫了三秒，還是咬了下去——金魚乾發(fā)出了清脆的一聲「咔」。

「登錄完成。」橘貓點點頭，一邊拿出一個破爛留影機，沒等葉璃準備好便按下快門，「好，歡迎來到貓之國。走右邊通道，不要踩到曬魚區(qū)，會被罵。」

沒有反應過來的葉璃正要抗議，就被尾代推著前進。

「欸不是…」

「那個不會有人看到啦喵！」

繞過數(shù)不清的小路，又不知道走了多久，總算彎進一個稍微寬闊的巷口，一股濃濃的魚乾味迎面撲來。葉璃忍不住掩鼻，不是臭，是太濃了。像一整排魚乾攤聯(lián)手對她施放氣味暴擊。

葉璃看著頭上的指示牌，上面寫著「海喵巷」。

她左右看了一眼，發(fā)現(xiàn)這裡的建築根本不走「結(jié)構(gòu)穩(wěn)固」這條路。屋子歪的歪、斜的斜，屋頂有的蓋瓦片、有的蓋帆布、還有的直接把廢棄小船倒扣在上面。牆壁上掛滿魚乾、燈籠和曬衣繩，一隻貓咪就在她頭上晃過，叼著魚骨，腳步熟練地踩著牆壁與繩索交錯的「空中小路」。

「我們到了喵。」尾代一邊走，一邊隨口介紹，「這裡貓之國最接地氣的地方，也是最容易迷路的地方喵。」

眼前一條條彎彎曲曲的市集街道，沿著海港延展。攤販一戶接著一戶，賣的東西五花八門，從魚乾、貓草蛋糕到二手魚網(wǎng)、會唱歌的風鈴。叫賣聲此起彼落，每一隻貓都像全力在吆喝，但吆喝得很有個性。

「今天的飛魚買一送三！不買你會後悔一百年喵！」

「最新鮮的沙丁魚乾！特價五十乾！還送鮪魚試吃包！」

「喂小妹妳皮膚不錯，要不要來點亮毛膏？滋潤內(nèi)斂亮得像剛舔完一樣絲滑！」

和人類世界不同，這裡的老闆全是——貓。不是普通的貓，而是穿著小圍裙、戴著眼鏡、甚至有的還留著小鬍子的貓。牠們站立著，有模有樣地招呼客人，用柔軟的肉球靈巧地翻動煎鍋、秤量魚乾、包裝糖果。空氣中飄著烤魚和貓草混合的香氣，讓人頭暈目眩。

葉璃還在驚嘆的時候，幾隻正在忙碌的貓老闆抬起頭來，目光若有似無地掃向她。

靠近烤魚攤的一隻橘白相間的胖貓瞇了瞇眼，尾巴輕輕一甩，「好久沒有人類過來了。」

另一隻正在糖果車邊包裝貓薄荷糖的長毛黑貓則舔了舔鬍鬚，對身旁的小貓低聲咕噥：「這次看起來還蠻年輕的，比上次的白領(lǐng)上班族好多了。」

葉璃時不時就感覺到有幾道目光落在身上，但很快便收回了，大家繼續(xù)各自的生意，一副「見怪不怪」的模樣。

她愣了一下，有點錯愕。覺得自己甚至還不如剛才飛過頭頂?shù)募埾滹w行器吸睛。

尾代朝她挑了挑尾巴，像是看穿了她的想法：「這裡叫海喵巷，每天都會發(fā)生很多奇怪的事情喵？而且雖然很少，但人類來過不只一次了喵。」

「這裡應該會有很多可以逛逛的喵，不過….」尾代轉(zhuǎn)頭看向葉璃，「妳有錢嗎？」

葉璃一愣，往制服裙的口袋掏了掏。

「我是有帶一些零錢啦…」

尾代忽然停下腳步，指著一個掛著金色魚乾招牌的小攤：「那本喵找機會帶妳去換錢喵，這邊先借妳～」

說完，尾代從懷裡掏出幾條亮晶晶的小魚乾遞給她。葉璃接過來才發(fā)現(xiàn)，那根本不是真魚乾，而是用黃金鑄的，形狀和一般的小魚乾一模一樣，還有鱗片和尾鰭的紋路，還帶著一點溫度。

「這是……？」

「就是這裡的貨幣啦～」尾代得意地晃著尾巴，「我們都叫它金小魚乾，依照大小分面額。這種短尾的，是一乾；中型是十乾；大尾的——嘿，那可是百乾級別，貓生大事才會用上。」

葉璃低頭看著那幾條短尾魚乾，覺得自己像拿著某種玩具模型。

「真的假的？這也太可愛……」

「至於區(qū)分真?zhèn)蔚姆椒ā刮泊衩刭赓獾匦Φ?/p>

「請咬咬看。」

「蛤？」

「咬一下。」

她半信半疑地將魚乾對準門牙輕咬了一口——「喀哧！」一聲響，牙齒像是被什麼東西狠狠啄了一下。

「啊！」她差點把魚乾丟出去，「牠、牠會咬人？！」

「那就是真的～」尾代笑咪咪地說，「咬牙代表驗證成功。這裡的貨幣就是這麼……實在喵。」

葉璃看著那幾條還會「反咬」的魚乾，陷入短暫沉默。

「如果是假的咧？」

「那就糟了。」尾代神秘地笑了一下，「會被吊在廣場中央的魚骨串上，整整一個下午。還有警示牌寫『假幣犯』，羞恥指數(shù)破表喵。」

講到這個，他用尾巴指了指前方的圓形廣場，廣場中間的架子上真的掛了一隻縮成一團的橘白貓，旁邊掛個牌子：『假乾販子，請以唾棄眼神懲罰』。

葉璃打了個寒顫，腦中浮現(xiàn)出一排假幣犯貓被吊起來的場景，就像燒烤架上的魚乾，整齊排列的畫面——

有點可怕。

葉璃睜大眼睛：「……這也太羞恥了吧。」

「社會秩序嘛～我們有我們的制度。」

葉璃一邊走一邊低頭打量手裡那幾條「錢」。雖然看起來像魚乾，拿在手上的重量卻很實在，每條短尾小魚乾都閃著微微的黃光。

談話間，他們已經(jīng)晃到市集最熱鬧的地段。

這裡的魚腥味濃得像放了三天的鮪魚罐頭，一股腦全塞進鼻腔。不臭，卻濃得幾乎能把靈魂燻昏。

街邊攤位擺得亂七八糟，但卻有種混亂的美感——像是每個攤子都在堅持自己的風格，不肯讓步。

面向市集，葉璃的左手邊是水果攤，老闆是一隻斑紋橘貓，正用尾巴把長著小貓耳朵的葡萄果實推向前。「來來來，新鮮貓耳葡萄一串十五乾，咬下去還會喵一聲，買一串聽八聲喵喔！」

右手邊是魚肉攤，一隻全身肌肉結(jié)實的白貓戴著黑色頭巾，正熟練地把一整條飛魚劈成七段。「今天新鮮直送，飛魚、鰹魚、還有翻肚鯖魚！特價清貨，一口價二十乾，不新鮮我吃掉！」

「你昨天也這樣說！」旁邊一隻黑毛貓大媽不甘示弱，尾巴一甩，砍價聲震天價響：「三條十乾，不然我去對面買！」

「你昨天不是說對面魚腥？」

「講的是今天嘛！」

兩隻貓你來我往，殺價火光四射，彷彿下秒就要開打，卻在成交的瞬間變回熟人，還順便聊起附近某條街上貓?zhí)蛲砗湍碾b水手貓眉來眼去。

「那個長毛的呀？我早就說她每天下午都在梳毛不是沒理由的～」

「就是，昨天用她老公的錢買新口味的罐罐給心上人呢～」

一旁葉璃聽得目瞪口呆。這到底是市集還是綜藝節(jié)目現(xiàn)場？

她再轉(zhuǎn)過頭，就看到對街一個特別的攤子，安靜地藏在兩間亂七八糟的魚乾鋪中間。

上頭掛著一塊褪色的布條，寫著「靈喵婆婆命運指引室」，底下還用紅墨補了一行字：「今日問事一題五乾，每問必準，但不準不退錢。」

攤前坐著一隻滿身灰白毛、雙眼微睜卻無焦點的老貓——她的眼睛是乳白色的，像兩顆磨得半透明的貓眼石，卻讓人不自覺地想避開視線。她戴著一條發(fā)黃的刺繡披巾，背後是一顆巴掌大的水晶球，裡面不知怎麼地一直冒泡泡，像某種內(nèi)建的預知裝置。

雖然整個攤位舊得像被海風吹過幾百年，但前面還是排著兩三隻貓在等，一邊低聲交換情報：

「聽說她上週說那個虎斑貓會因為舔毛太激動從椅子上掉下來，結(jié)果隔天就真的——」

「真的假的？那她上次有說我會不會有桃花嗎？」

「妳連自己問了什麼都忘記了！但好像沒有…」

排隊的貓們一邊碎嘴，一邊偷偷往攤位裡瞄。

輪到一隻黑白斑貓姑娘時，她小心翼翼地坐下，聲音壓得像在夜半說秘密：「婆婆，今天適合舔毛嗎……我有約會……」

那老貓動也不動，只輕輕把爪子搭上水晶球。球內(nèi)立刻泛起紫光，像湖面映著月亮的顫動。她的聲音又老又穩(wěn)，沙啞中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權(quán)威：

「早上可舔耳後，下午不宜碰胸毛，黃昏時可小範圍梳理背部……若強行全身舔，將導致氣場逆轉(zhuǎn)，桃花變爛桃。」

姑娘倒抽一口氣，連忙鞠躬道謝，轉(zhuǎn)身逃也似地跑掉，嘴裡還不忘念著：「不能舔胸毛、不能舔胸毛……」

葉璃目睹這一切，整個人陷入某種介於驚恐與懷疑人生的沉默。

她試圖說話，卻只冒出一句：「……真的假的？」

尾代一臉嚴肅地點頭，「貓之國有兩件事不能不信：一是魚會說話，二是靈喵婆婆。」

「魚會說話？？」

「那是比喻啦喵～別太緊張，」尾代笑咪咪地拍了拍她肩膀，「來，下一攤是肉泥自助和自動貓砂盆，我們要不要順便逛一下？」

葉璃還在腦中反覆處理剛才那段「舔毛禁忌桃花論」，沒發(fā)現(xiàn)靈喵婆婆的眼睛忽然轉(zhuǎn)向她這邊。

那雙乳白色的眼珠沒有聚焦，卻像是能穿透人心。老貓沒有喊她，也沒有動作，只是輕輕地，像是對空氣說話般，喃喃開口：

「尾巴斷的貓啊……身邊若有異鄉(xiāng)客，風暴就會來了喵……」

葉璃猛地抬起頭。

尾代也停下腳步，轉(zhuǎn)頭看了婆婆一眼，但他沒有說話，只是笑容稍稍凝住，像是聽見什麼不該說出來的祕密。

婆婆卻像什麼都沒說過似的，又轉(zhuǎn)過頭，低下身，開始整理自己披巾上的毛球，手指不疾不徐地撥著一顆繡上三隻眼的貓頭圖樣。

像是剛才那句話，只是風吹過老攤的簾布一角，沒有留下痕跡。

葉璃張了張嘴，還想問點什麼，但尾代已經(jīng)重新轉(zhuǎn)身往前走，尾巴晃得輕鬆。

「好了好了，別想太多喵～靈喵婆婆有時候會說點聽起來像預言、但準確度就像天氣預報的話，別太當真。」他語氣不自然得像是想轉(zhuǎn)移話題，「快點，我們該去找午餐了～妳想吃什麼？蝦炒飛魚還是貓草煎蛋捲？」

葉璃眉頭緊皺，回頭看了一眼還在撫摸水晶球的老貓。

遠處傳來一聲銅鑼拉回她的注意力，順著聲音的方向望過去，是一支由各種奇怪貓咪組成的遊行隊伍。

最前面的貓咪拉著嘉年華花車，車上掛滿了金色魚乾與發(fā)光小鈴鐺。小車後頭跟著幾隻打扮怪異的貓——有的穿著道士裝、有的戴著墨鏡和圍巾，有一隻甚至拎著半邊破掉的貓頭骨，嘴裡唸唸有詞。

而在花車的最上方，是一隻穿著黑棕色法師袍的奶牛貓，法袍上面鑲滿了顏色各異的寶石。

「……他們是誰？」葉璃看著遊行隊伍問道。

「嗯？噢，那些是前幾天從鈴惑街流出來的『自稱先知系』流浪貓。」尾代語氣平淡，「聽說昨天在街口傳教的時候鬧了一場，說什麼『神喵·摩爾摩即將現(xiàn)世』啦、還有什麼『舔毛派要崛起』……總之，不用管他們。」

「神喵·摩爾摩？」葉璃覺得這個名字聽起來有點可愛，嘴角忍不住抽了一下。

「不準笑！神喵·摩爾摩可是我們貓之國的開國神喵～這個態(tài)度小心被信眾圍毆喵！」

葉璃還在思考什麼，一旁忽然有個聲音冒出來：

「是人類稀客喵！小姐妳看起來就超適合戴眼鏡，想不想試戴？我們有濾鏡功能哦喵！」

她一轉(zhuǎn)頭，又是一攤：架子上整齊擺滿了一排超浮誇的貓眼石做的眼鏡，有的內(nèi)側(cè)還鑲了亮片。老闆是一隻銀灰色緬因貓，穿著亮粉背心，戴著浮誇的蝴蝶結(jié)領(lǐng)結(jié)，一臉誠懇地朝她推銷。

「可以遮黑眼圈、遮心事、遮黑歷史，最新款還能自動幫你識別誰是來借小魚乾的喵！」

葉璃笑了一下，剛想客氣地婉拒，結(jié)果旁邊忽然有一陣騷動——

「喂喂！你這傢伙！是不是又偷拿我家的飛魚乾！」

「哪有啊喵！我只是……路過……鼻子過去而已……」

「你全身都過去了喵！！」

兩隻貓在魚乾攤前扭打起來，像兩團絨毛地毯滾成一坨。路邊的貓們沒太緊張，只是閃開一步，然後照常繼續(xù)買魚、聞香水、聊天、舔毛。

尾代嘆了一口氣。「嗯……海喵巷的日常喵。」

葉璃愣愣看著，忽然覺得，這地方太鬧騰、太荒誕、太不可理喻——但也太……真實了。

「走吧，本喵要帶妳去個可以喝茶的酒館喵。」尾代招招手，「要跟妳介紹一下這裡的情報市場，不然妳什麼都不知道，就很容易……」

他語氣頓了頓，眼睛瞇起來，「被魚骨紮屁股喵。」

葉璃嘴角抽了一下。「……什麼鬼比喻？」

「很生動對不對～」尾代愉快地說，帶頭往前走。

看著眼前鬧騰的景象，她忍不住又問了一次。

「這真的不是夢嗎？」

「這裡是生活，葉璃小姐。」他輕描淡寫地說，一邊順手拿了根小魚乾丟進前方攤販的回收籃，「人類總以為奇幻是夢，殊不知——夢只是現(xiàn)實的低配版喵。」

葉璃沒回話，轉(zhuǎn)頭又看到一隻奶油色、約才八個月的幼貓在賣貓草麻糬，嘴角還沾著粉，一邊擺攤一邊偷吃，又似乎是察覺到她的目光，心虛的把沾了粉的手往身上拍了拍，一臉無辜地說：「這批比較……嗯，純。」

她已經(jīng)快分不清這裡到底是市場、嘉年華還是某種地下經(jīng)濟奇蹟了。

葉璃還來不及思考，眼角餘光忽然瞥見路邊一個縮成一團的身影。

那是一隻正在乞討的貓，窩在兩戶攤販中間的牆角，身上披著破破爛爛的麻布，頭頂戴著一頂應該是咖啡色的小草帽。完全看不出品種，只覺得整隻貓像是剛從魚市場的廚餘桶裡爬出來，身上沾滿了皮屑，還有淡淡的酸臭味。

他身旁擺著一個碗，裡頭零零散散只有兩小段短尾魚乾，看起來連吃一頓飯都不夠。

但最奇怪的，是他面前插著一塊牌子，上面歪歪扭扭地寫著：

「有吃過魚骨的貓，才知道罐罐的珍貴。」

——黑肚皮親筆

葉璃忍不住停下腳步，多看了一眼。

黑肚皮抬起頭，帽簷下是一張乾癟的貓臉，鬍鬚凌亂，眼神卻意外清澈，像一灘藏在骯髒水底的寒光。嘴角掛著一抹有點得意、又像無所謂的笑。

「小姑娘，看魚乾看這麼久，是不是想投資未來呀～？」

他的聲音沙啞，帶著點玩世不恭，彷彿不是在乞討，而是在推銷。

葉璃一時語塞，「呃……我只是……」

「別說妳只是路過。」黑肚皮慢悠悠地說，一邊把草帽往後推，露出一隻像是受過傷、但亮得過分的左眼。「沒有人會在我這個小破攤前『只是路過』，除非他沒心，或者沒膽。」

「原來這是攤位嗎….」她張了張嘴，原本想說點什麼，但想想覺得有些失禮又把話吞回去。

尾代這時才轉(zhuǎn)頭，看到她停在那裡，嘴角浮出一個微妙的表情，像是早知道會遇上他一樣。

「哦，妳見到他啦～」他語氣輕飄飄的，像在講巷口那家魚餅攤老闆又漲價似的平淡，「那是黑肚皮。這邊出了名的半瘋不癲型乞丐貓。平常收錢算卦的。傳說他吃過超難吃罐罐。」

「……吃過超難吃罐罐也能成為傳說？」

「當然喵。」尾代語氣忽然多了幾分曖昧，「尤其是他吃過的那一個罐罐，可不是一般貓能吞下去的。」

黑肚皮像是沒聽見兩人的對話，自顧自又補了一句：「你們這些有鈴鐺、有衣服、有身份的貓啊……總有一天會不見的。只有魚骨的味道，會留在夢裡。」

他瞇起眼，似笑非笑地看著葉璃。「要不要試試？免費贈送一句關(guān)於未來的預言，只要一乾哦。」

葉璃：「……」她不知道該笑還是該逃。

尾代拍拍她的肩，「別擔心，他雖然是神經(jīng)病，但不會傷害你喵。」

黑肚皮朝他扔了一根魚刺，「我這是在給人類小姐忠告，你這個斷尾的暴發(fā)戶少在這邊帶風向喵。」

尾代閃過魚刺，回了一個笑瞇瞇的眼神。「本喵相信摩爾摩會原諒神棍的，但現(xiàn)在這個敏感的時候，還是別把人類小姑娘嚇跑了比較好喔～」

葉璃站在中間，忽然覺得自己像被夾在兩場她完全沒資格參與的老派貓之間的鬥嘴戰(zhàn)裡。

她低頭看了一眼黑肚皮的碗，裡頭那兩段短尾魚乾仿佛也在無聲抗議：我們太乾了，太瘦了，太想回鍋了。

她掏出口袋裡的其中一條金小魚乾，遞了過去。

黑肚皮接住，眼裡閃過一絲出奇地認真的光。然後他不說話了，只是慢慢把那條魚乾放進懷裡，像是收藏一份契約。

下一句話，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異鄉(xiāng)的旅者啊～事情不能只看表象喵。」

葉璃一愣，還來不及追問，他又低下頭，用破毯子把臉蓋住，像是一秒進入睡眠狀態(tài)。

「……他剛剛在說什麼？」

「不用管他。像他這種貓，十句話裡有九句半都是亂講。」

葉璃回頭看了他一眼，喉頭有些乾。

「剩下那半句呢？」

尾代笑而不語，只是搖搖尾巴，繼續(xù)往前走。「妳會懂的。只是還沒到時間。」

葉璃最後看了一眼黑肚皮，像是想從他身上找出什麼線索，但只看見那頂被咬出一個洞的草帽微微晃動，無聲地催促她離開。

她跟上尾代，繼續(xù)往市集深處走。巷子彎得更誇張了，像是建築師醉著畫圖，街道自己長出來似的。空氣越來越混雜，除了魚乾與貓草的味道，還有香粉、油煙、金屬與潮濕皮革的氣息混在一起——熟悉與陌生的界線被模糊成一團，好像潮濕的夢。

葉璃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不再試圖理解這裡的邏輯了。

貓在屋簷上晾毛，燈籠從樓梯間垂下來像葡萄，還有一戶人家在巷子正中央擺了張長桌，幾隻貓正在舉杯猜拳，邊喝邊拍魚。

她側(cè)頭，眼神像浸在風裡，被陽光撐著。

「尾代……」

「嗯？」

「這裡的貓看起來都好忙，但好悠閒」

葉璃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妳觀察力不錯喵～這裡是海喵巷，不是貓洛琳區(qū)。這裡的規(guī)則不是效率，而是——存在。」尾代回頭看了她一眼，彎眼一笑。

「不過剛剛黑肚皮說你是暴發(fā)戶是什麼意思？」

「這是秘密喵。」

尾代一邊答道，一邊往前走了幾步，指著不遠處一條掛滿紅色珊瑚燈籠的小巷。

「前面開始，就是熱區(qū)了喵。情報交易、私貨買賣、自由戀愛與不自由的約定，什麼都在那邊發(fā)生。」

葉璃瞇起眼：「……你剛剛說什麼？」

「沒什麼～妳當我沒說就好了。」尾代話還沒說完，葉璃就懂了。

鈴惑街，海喵巷最著名的紅燈區(qū)。

葉璃原本以為，貓的紅燈區(qū)應該是什麼燈光昏暗、香氣迷人、貓步搖曳的神祕地方。

她錯了。

這裡根本是——一場毫無秩序的舔毛派對。

當葉璃踏進那條巷子時，唯一的提示是一旁牆上貼得滿滿的金色小鈴貼紙，每個都寫著不一樣的字，有的是名字、有的是口號，有些只是單純一串「喵?喵?喵?」的重複。尾代搖了搖身上的小鈴鐺，語氣像在介紹歷史遺跡。

「鈴惑街呀～是海喵巷最不容易迷路、卻最讓貓迷失的地方喵。」尾代色瞇瞇地看著和剛剛和他招手的緬因貓說道。

街道本身蜿蜒而窄，兩側(cè)都是高矮不一的屋子，像是被誰胡亂堆疊上去的積木，每一層都冒出不同的聲音與燈光。窗戶大多半掩，從裡面?zhèn)鱽碡堖浼氄Z與笑聲，有時還伴隨撫摸毛髮的沙沙聲與貓草香氣。

走道中央掛著一整排搖搖晃晃的珊瑚彩燈，每盞燈造型都不同，有的是愛心，有的是貓爪，有的乾脆是一整個貓耳型的霓虹燈，還會眨眼。

鈴鐺聲無處不在。

走過某扇門就會有一陣清脆響起，像在偷偷對路人說：「有人剛剛進去了喵。」

一隻穿著長斗篷的黑貓悄悄經(jīng)過，懷裡抱著一袋貓草粉末，尾巴緊張得打結(jié)；另一頭，一群穿著豹紋的貓咪圍著一位身穿緞面旗袍的玳瑁貓輕聲詢問「今晚想體驗哪一場耳後療癒課程」。

葉璃有點傻眼：「……這裡到底是情報集散地還是奇怪的貓咪養(yǎng)生會？」

尾代笑得像個觀光導遊。「鈴惑街什麼都有～有些貓來談買賣，有些貓來找前世情人，有些……只是單純來尋找一場舒服的舔毛體驗喵。」

前方一扇掛著珠簾的門忽然打開，裡面飄出煙霧與笑聲，一隻貓步搖曳的長毛貓拖著剃光毛髮的細尾巴走出來，嘴裡還叼著一根點著的貓草香菸。

她瞥了葉璃一眼，眨了下眼睛。

「又是新面孔啊？祝妳在這條街上只被鈴鐺叫醒，不被罐罐迷倒。」

然後她又走回霧氣裡，彷彿這一整條街都不是現(xiàn)實，只是一場用貓語低聲說出的夢。

葉璃忍不住往尾代身邊靠近一點，壓低聲音：「你確定這裡安全嗎？」

「不安全喵～但很溫柔喵。」尾代笑咪咪的回應道。

葉璃打了個哆嗦，然後和看起來像三胞胎的白貓對到眼。三胞胎白貓確認過眼神，便像是看見商機般同時撲上來開始推銷。

「小姑娘～來來來，這裡是正宗的舔毛俱樂部喵～給你體驗券半價～」

「這位妹妹！而且新推出的耳後撫摸課程第一堂免費喵～現(xiàn)在不試試等什麼！」

「絕對推薦來我們這邊，我們是有皇家認證的正牌舔毛機構(gòu)！」

看著被團團圍住推銷的葉璃，尾代笑而不語，兩步越過貓群，還回頭補了一句：「葉璃小姐～紅燈區(qū)沒有中立地帶，選擇是種勇氣喵～」

葉璃：「……你這叫放生！」

她一邊閃躲、一邊掙脫推銷隊伍，直到擠出來時，整個人已經(jīng)汗?jié)癜脒叀６呥€迴盪著剛剛某隻貓小聲塞給她的：「晚上要是孤單的話……打這個號碼喵～」

「我不要！我真的不需要！」她一臉崩潰地把名片丟進一旁的魚骨桶。

看著這幕還在笑的尾代忽然止步，眼神微微一沉。

「等等喵……有點怪。」

葉璃也感覺到氣氛的變化了，從方才那種熱鬧中的悠閒，開始變成一種……緊繃的熱鬧。貓群不再只是喧鬧，而是開始帶著一點窸窣的不安。剛剛還在推銷的白貓三姐妹不見了，有些攤販開始悄悄收起陳列品；有隻黑貓站在高處張望，像在等什麼訊號。

葉璃正要問什麼，就聽到遠處巷口傳來一聲尖銳的喊叫。

「抓扒手喵啊啊啊啊啊啊啊！！他偷了三百乾的貓草罐罐——！！」

然後，是一陣明顯過頭的踢翻罐罐聲，伴隨著一串貓叫、鈴鐺、鐵桶滾落與香粉破瓶的混亂交響樂。

緊接著是一隻滿身貼滿護身符、毛亂成一團的胖貓飛奔而過，後頭追著三隻穿黑布頭巾、腳底纏魚網(wǎng)的流氓貓。市場瞬間炸開——攤販翻倒、魚乾滿天飛、幾隻幼貓在旁邊吃瓜看戲，還有人在現(xiàn)場開賭盤。

「我押胖貓！牠腳短但求生意志好強！」

「不行，我押後面第三個，剛剛好像他肚子底下好像有滑出刀子喵！」

葉璃整個人被衝撞過來的貓群撞得差點跌倒，葉璃還來不及看清，尾代就突然出現(xiàn)在她背後，一把拉住她的手腕，往旁邊的小巷一鑽。

「這不是單純的小偷喵。」他壓低聲音，「這是鈴惑街的火藥要點起來了。」

她睜大眼：「蛤？」

尾代沒回答，眼神在周圍迅速掃了一圈，像是在看一份無形的地圖。

然後他轉(zhuǎn)過頭說道：「接下來會亂得像剛拆封的罐罐——記得跟緊我，不要亂跑喵。」他語氣輕快得過頭，像在做天氣預報。

一人一貓衝進巷子，後方是逐漸接近暴動的騷亂現(xiàn)場。葉璃一邊跑一邊問：「這裡不是市集嗎？怎麼會突然變成這樣？」

「鈴惑街的規(guī)則喵：只要有人打翻魚籃或偷東西，一切都會變成食物鏈頂端的決鬥現(xiàn)場，可以暫時不用遵守交易規(guī)則喵。」

「這什麼奇怪的規(guī)則啦！！為什麼不早說！？」

他們穿過幾條交錯的棚巷，一路閃躲掉了跳舞的貓、飛踢的貓、還有一個揮著貓抓板的高齡貓奶奶。路邊一隻自稱占星導師的貓大喊：「今天月亮進魚缸座！適合衝突與放生感情喵～！」

葉璃喘到不行，停在一個被倒下的曬衣繩擋住的巷尾，總算回頭看了一眼——市集已經(jīng)遠了，紅燈區(qū)的入口還冒著煙，空氣中瀰漫著不知是從哪來的爆米花味。

「妳喘完了嗎？」

尾代一臉若無其事地站在原地，毛都沒亂，還用舌頭整理了一下領(lǐng)口的毛。

葉璃整個人則像剛打完一場城市障礙賽，臉紅喘氣，眼神空洞。

「我……我剛剛差點被一個穿漁網(wǎng)內(nèi)衣的貓撞飛……」

「那是他們新推出的迷彩偽裝，沒直接往妳臉上撞就算妳運氣好了。」尾代拍拍她肩，「好了，我們到了。」

葉璃抬起頭，但眼前看起來像死路，什麼都沒有。

「剛運動完就是要補充點能量。餓的時候最容易對世界失去信心喵～」

尾代說完，抬頭一喊：「兩位進『喵浪無痕』，特別通道，請開門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