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被一種結合破銅鑼、電鑽和像是海鷗吵架的刺耳喇叭聲吵醒的。
葉璃猛地從床上彈起，整張如棉花糖般柔軟的床墊跟著震了三震，連旁邊牆上掛著的畫都歪了一點。棕色短髮亂得像被靜電攻擊過，蓬成一團像貓睡過的乾草堆。飯店提供的白色浴袍半掛在肩上，整個人彷彿剛從貓砂盆裡爬出來，眼神茫然。
「這是……火災警報？」她還沒來得及思考，就聽見窗外傳來另一聲更高八度的喇叭，像貓被卡在水管裡大叫。
「早安喵～皇室迎賓隊正式到達，請尊貴的貴賓即刻整裝，準備迎駕喵～！」某個尖銳的聲音透過不知在哪的擴音器隆隆地宣告，還附帶一點電子殘響。
葉璃睜大眼：「……什麼叫迎駕？」
下一秒，房門被溫柔但不容拒絕地敲響了三下。
「為葉璃大人服務的王宮接駕喵隊已抵達，請問您需要更換玫瑰香氛洗毛水嗎？還是您想要使用皇家指定款——龍舌蘭烘魚香？」
葉璃下意識朝浴室方向看了一眼，那裡不知什麼時候多了一隻白貓，正優雅地站在暖霧氤氳之中，脖子上繫著一條粉紅色絲帶，神情比水溫還從容。
牠顯然早已準備好——服侍她沐浴更衣，甚至連爪套都換好了禮賓款。
葉璃愣了一下，本來還想再賴床十分鐘、泡杯奶茶，但顯然，計畫已經被那支來自地獄的喇叭扯成魚線般的碎片。
「請稍等、我我我我還沒穿衣服！」葉璃喊。
門外傳來井然一致的齊聲回應：「我們會閉上眼睛喵～（雖然是貓）」
葉璃被牽進浴室後，幾乎不用自己動手。那隻白貓用爪背輕柔地刷過她的頭髮與肩膀，替她抹上泡泡時還會發出短促的「喵嗚」的聲音，水溫恰到好處，泡泡有淡淡的龍舌蘭香與烤魚皮味。
被貓服侍的感覺說不上自在，卻出奇地舒服。葉璃一邊被刷毛一邊默默想，也許那些看起來麻煩透頂的皇室規矩……有時還真挺享受的。
直到她看到那件「晉見服」被捧進來。
那不是什麼輕便長袍，而是一整套浮誇至極的巴洛克風格貴族裙裝。繁複蕾絲層層堆疊，蓬鬆裙襬幾乎可以藏兩隻中型犬，腰間的馬甲緊到像要把呼吸整齊壓縮成貓咪的呼嚕頻率。整體以淡金與貝殼白為主色，裙擺繡著銀線魚鱗與華麗的金小魚乾圖案（根本就是把鈔票穿在身上）。
「你們是認真的嗎……」葉璃看著那件衣服，臉色比浴缸裡的泡泡還蒼白。
白貓點了點頭，動作優雅卻毫無商量餘地，像是在宣布而非詢問———
而這無疑是給葉璃宣判了死刑。
果然，穿馬甲的過程只能用「災難」來形容——首先是五隻穿著制服的小白貓上陣，一貓拉帶、一貓扣鉤、一貓按住她的肩膀，還有一貓坐在天花板上負責監督線條對稱，最後第五隻貓直接叼住馬甲繩尾往後一拽——
「嘶……」葉璃被勒得靈魂差點原地出竅。
「正常反應，」有一隻貓點頭表示滿意，然後替她戴上銀製項圈式飾品，還貼心地補上一句，「記得微笑，卡拉莫納陛下喜歡呼吸困難但有禮貌的臉色喵?！?/p>
她終於在鏡前睜開眼，鏡中的女孩臉頰泛紅、背脊挺直、巴洛克金線反射出像海波的光紋……美是美啦，只是她不確定自己現在能不能坐下。
還沒來得及仔細照鏡子，門口便傳來輕輕一聲「喵」，緊接著自動滑開一條縫。白貓領侍向她做了個無聲的邀請手勢，葉璃只好硬著頭皮、撐著蓬裙走向門口。
她走出房間的那一刻，立刻被眼前的景象逼得直起腰桿。
整整兩排身穿亮金盔甲、頭戴貝殼狀頭盔的護衛貓早已在走廊兩側嚴陣以待。他們表情嚴肅，鬍鬚對稱，左爪持旗，右爪持魚乾（旗是儀仗，魚乾是隨時補鈣），步伐既整齊又不失風度，像是有高貴編制的儀仗。
葉璃踩在柔軟的地毯上，馬甲勒得她連嘆氣都變得艱難。每走一步，裙襬就發出一點點摩擦聲，那聲音優雅得近乎挑釁，像是在嘲笑她「你逃不掉了喵」。
她低頭看了眼自己那雙被蓬裙半遮的腳，前方的光影不斷變幻，不到二十公尺的走廊此時變得無比漫長。
終於，她看見尾代站在前方大廳的盡頭，背對光源，姿態像一隻等待開場的沉默主持貓。他披著一件略帶軍事感的軍綠色禮儀毛披風，一隻爪還懶洋洋地沾著奶泡。他一見到葉璃，便點頭致意，看起來比平時還要一本正經幾分。
尾代一見到她，先是一瞬沉默，像在觀賞藝術品，又像在思考怎麼不笑場。
「……喵，我原本以為你是要去見國王，現在看來，像是要去吃高級烤魚宴的喵?！?/p>
葉璃瞪他。
「別誤會，這是誇獎——裙襬這麼大，整個人都看起來大氣多了喵。」
「不過說真的，走路記得慢一點，不然這件裙子翻起來，隔天可能會上魚子醬快報頭條喵。」
葉璃深吸一口氣，想頂嘴，結果馬甲第一時間就給了她一個來自內臟的反擊。
她皺眉，手撐著蓬裙側邊走近尾代，低聲說：「你們沒貓發現穿著馬甲這種東西很難呼吸嗎？」
「穿著馬甲是用來展示優雅與層級的，而且小口呼吸會顯得更優雅喵?！刮泊柫寺柤?，「而且你這身穿出去，會自動被歸類在『外交貴賓等級以上但未明確宣稱血統』的等級區間，很方便。」
「……聽起來更危險?！?/p>
「沒錯，所以我會走在你旁邊喵?！?/p>
說完，他往前走了幾步，抬起爪一揮，門外一聲輕響。
兩扇鍍銀貓毛飾框的大門自動滑開，一輛南瓜造型的貓拉車緩緩停在石階下方，宛如從雲朵裡現身。車身由鹿尾白絨與珍珠釘飾組成，前方還有四隻戴羽毛冠的拉車貓咪，神情莊嚴，尾巴同步地左右擺動。
葉璃看著像是灰姑娘書中會出現的的南瓜「貓」車，一時間有些懷疑是不是自己等一下會連人帶車一起被丟進什麼大鍋子煮。
「請上車喵，」尾代做了個優雅的邀請手勢，「但先提醒一下，我們只能搭到皇宮區的門口——」
「又來了?！?/p>
「……從那裡開始要用走的喵。」
「讓我猜，是叫『香鬚之路』還是『貓步正道』？」
「都猜錯了，叫朝鬚道，從大門到宮殿門口大約七百步，地面仿舌頭紋理設計，能自動感應來客步伐的誠意喵?！?/p>
葉璃沉默兩秒。
「我要是跌倒呢？」
「會被感應為企圖搶奪王位喵?！?/p>
「……」
葉璃眨了眨眼，大腦嘗試搜尋「跌倒」與「王位繼承」之間的邏輯關聯，結果只感覺自己的腦袋像被一隻貓重重踩了一下。
「……你們這個國家的禮儀學，是不是從什麼倒立的貓毛書裡翻出來的？」
尾代一臉嚴肅地回望她：「不是，是從《皇室鬍鬚行進規範與危機感應守則》第六修正版摘錄喵?！?/p>
「……還真的有這種奇怪規定?。俊?/p>
「喵?！?/p>
她決定放棄理解。
尾代已經率先跳上了南瓜車，毛披風優雅地在半空中畫出一個彎弧。他像坐在什麼自動調整椅上自然地靠好，對她伸出一隻爪子。
「來吧，卡拉莫納陛下已經等候多時。面見皇室遲到是很沒禮貌的喵?！?/p>
葉璃一腳踩上車階，裙襬卡了一下，她只得側身扭腰，彷彿在進行一場極度華麗的障礙賽。她終於坐好時，整個車身傳來一聲細微的「叮」聲，像是系統檢測到尊貴客人上車了。
就在此時，一隻戴著羽毛禮帽、嘴邊掛著香球麥克風的胖橘貓，高聲宣布：
「為貴賓葉璃大人開香路，金瓜列駕——起駕喵～～」
貓車啟動時發出一聲細緻的「喵～」提示音，四隻羽毛冠貓齊步踏上街道，腳步整齊得像在踩節拍。車輪滑過石板無聲無息，卻在空氣中劃出一道道香氣霧帶——是一種說不出名字的味道，介於熟透蜜桃、曬過魚皮與剛翻開的詩集之間，聞久了會讓人不自覺地抬高下巴。
彩帶瞬間隨號令噴灑而下，街道兩側的貓群齊聲鼓掌（或舔掌），四隻羽毛冠拉車貓優雅踏步，貓車平穩滑出，沿著一路延伸到皇宮的浮誇紅毯前進。
紅毯兩旁早已站滿了身穿典禮披風的迎賓貓，每十步一組，有些手捧迷你香爐、有些手持羽扇、面無表情地朝她點頭鞠躬。
車隊經過的商店也早有準備——魚乾鋪在她經過時自動翻面，保證香味四散；造型屋門口立著一排貓模特兒，身穿不同版本的蓬裙朝她鞠躬；還有香鋪員工站在高臺上灑香粉，邊喊：「願尊貴的氣味與陛下的鬍鬚長久同步！」
而南瓜車前方是一隊打著鼓的貓鼓隊，鼓面是魚皮繃成的，每敲一下就有香氣音符蹦出來，彷彿在用節奏驅動整場儀式氣流。鼓聲間隙，還有幾隻高舉銀色花瓣槍的貓在灑花瓣，花瓣在空中像慢動作飄浮，甚至自帶香氣濾鏡。
車隊後方，則是另一種風格——幾隻年紀較大的貓，手持鮮紅色的雞毛撢子，邊走邊甩，嘴裡念念有詞。有的撢子還綁著銀鈴鐺或香料綢布，走起來啪啪作響，像是在替這場貴賓送駕驅除路上所有不對味的氣運。
有一隻貓甚至還一邊念：「退退退～驅離雜香，凈化氣運～罐罐之氣，不可干擾王鬍～」
葉璃瞪大眼：「後面那些貓……是在超度我嗎？」
「才不是喵。」尾代搖搖頭，「畢竟你今天要走的是朝鬚道，屬於皇室高靈氣區，不能讓“不穩定氣味”進入。這叫行前尾香驅雜儀，很科學喵?！?/p>
「你們對科學是不是有什麼誤解…….」
但讓葉璃更無言的，是車子的行進方式。
「……尾代，為什麼我們要往前三步，再退一步？」
尾代正優雅地抿一口貓奶泡茶，聞言點頭表示理解這個凡人困惑。
「這是王室晉見隊列專用步伐，喵國稱作”疊香步“。象徵步步猶豫、步步誠意，每一次退後都是對陛下內省的一次低頭。」
葉璃臉上寫滿了問號：「但這樣會走很——久耶？」
尾代低頭看了她一眼，語氣不快不慢：「是啊，會很久，但這段路是禮儀的一部分。再忍耐一下，妳做得很好了?！?/p>
她還想回嘴，一個突如其來的顛簸讓整臺南瓜車左右搖晃了三下，蓬裙差點像降落傘一樣打開。她猛地撐住車壁，感覺胃在原地打了個結。
「我真的覺得我快要把早餐吐出來了。」
葉璃咬住下唇，沒再說話，只是悶悶地靠在座位上，把蓬裙往身上拉了點。外頭香粉與紅毯依舊鋪天蓋地，而她的頭，只覺得越來越重。
這時，尾代從一旁掀開座位下的小蓋板，優雅地拿出一個透明塑膠袋遞給她。
「喏，萬一真的忍不住，這個可以用。雖然原本是……吐毛球用的喵?！?/p>
葉璃瞪著那個袋子，整個人短暫地陷入某種超現實的凝視狀態。
「……你們貓還有這種裝備？」
「有些貓比較內斂，喜歡私底下處理?；始覙伺洹！刮泊Z氣極為正經，彷彿遞的不是塑膠袋，而是王權專用備案。
葉璃接過袋子，語氣空洞：「我真的越來越想知道這個國家的醫療體系長什麼樣子了?！?/p>
尾代輕輕點頭：「如果妳真的吐了的話就會知道了喵。」
葉璃靠在車窗邊，馬甲勒得她像一瓶快沒氣的汽水，眼神飄忽。
窗外的紅毯與香氣繼續轟炸視覺與嗅覺，但在一個街角，她忽然看到了一幕格外不協調的風景——
那是一間粉紅色招牌的冰淇淋店，門口站著一隻戴著草莓造型小帽的布偶貓店員，正在懶洋洋地用肉球挖著冰淇淋球。
不是勺子，是真?肉球，圓圓的掌心像是自帶冷凍功能，一球一球地鏟起冰淇淋、丟進甜筒裡。動作很準，表情卻厭世得驚人，那是種已經超脫情緒的表情，像一隻放棄掙扎、只剩機械反射的社畜貓。
葉璃默默看了幾秒，心想：
「如果我現在能換成他的位置……不對，那看起來也不太好過?！?/p>
然後她轉回頭，望向滿車香粉與毛球的金瓜馬車內部，只覺得眼前的世界離正常越來越遠了。
她收回目光，深吸一口香氣過飽的空氣，感覺胃裡的奶茶與魚鬆三明治已經在進行和平抗議。正當她想再望一眼那隻冰淇淋貓，車子輕輕晃了一下，停了。
尾代理了理披風，拿出不知道哪來的懷錶，像早就計算好節奏似的淡淡一哼：「時間剛好到了喵。」
兩側儀隊立刻停下腳步，貓鼓隊敲出一記收尾鼓點，「砰」的一聲像是蓋章；雞毛撢子也一齊高舉，劃出「香氣淨界」的終線。南瓜車頂還自動亮起一道淡金光圈，像是某種自帶美肌的禮賓打光。
葉璃還沒搞懂自己要不要站起來，門邊便傳來一聲低柔的貓語：「請貴賓準備步下金瓜車喵～」
門自動彈開。
她扶著尾代伸來的爪，小心翼翼地從蓬裙與馬甲的夾擊中立起來，動作僵硬得像被塞進娃娃機裡的貴族洋娃娃。
馬車外的空氣明顯不一樣——沒有香粉灑下，也沒有熱鬧樂聲，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沉靜得近乎神聖的寧靜。
眼前，是一條直直鋪開的金毯，一路延伸到遠方那座皇宮主門。金毯上密繡著銀線小魚乾與繁複花紋，沿途波光粼粼，像是把地面鋪成了一道流動的尊榮許可。
金毯兩側是兩道長方形水池，清澈到可以看到水底的貝殼圖紋與遊動的香氣泡泡。而水池之中，每隔十米就矗立著一尊三米高的貓型石像——維納斯風格，卻是貓形：挺胸立身、貓臉莊嚴，懷中抱著各種樂器，從豎琴、琵琶、風笛、手鼓，到香鈴與編鐘，一尊不漏，組成了一整支彷彿會奏樂的寧靜交響團。
這陣仗，讓葉璃忍不住吞了口口水。
她的腳踏上金毯，感覺那織線下的地面比夢還不真實。
而正前方，是整個貓之國的權力中樞——皇宮主殿。
與貓洛琳城的浮誇繁飾相比，這座建築出奇地簡潔、對稱而沉穩。像是某座歐洲古修道院與東方神殿的混血後代，用低調包裹著不可侵犯的威儀。
石造牆體呈灰白色，屋頂高聳入雲，大片留白牆面在陽光下彷彿發光。
一排排拱形彩繪玻璃窗鑲嵌在牆上，不是畫著聖人或天使，而是歷代貓王與王后：盤坐、披袍、眼神銳利，有幾隻甚至胖得快擠出畫框，肚皮肆無忌憚地貼在玻璃邊緣。
外牆的石刻密如筆畫，細細一看，竟像貓爪隨興劃過，卻奇異地構成了幾何圖騰，既混亂又精緻，彷彿每一道爪痕都有它的祕密邏輯。
尾代見她站著不動，笑著偏頭：「被震懾到了？」
「……不是，是覺得我的裙子好像不夠氣派，應該再加一點自走小魚乾燈光秀之類的?！?/p>
尾代聳肩：「遲早會有的，畢竟陛下的審美很……特別喵。」
葉璃望向那座聳天而立的主殿，覺得自己好像走進一本無法預測結局的神話書裡。
她一腳踏上那條金線刺繡地毯，眼前是一條幾乎看不見盡頭的金光大道。
七百步。
葉璃站在起點往前望，彷彿整條地毯都通往某種命運的核心。地毯由金絲織就，上面用銀線繡著無數對稱的魚乾、貓爪花紋與香爐圖騰，每走一步，都像踩在一場皇家咒語裡。金毯一直延續到大門，門前的階梯僅僅七階，卻令人有種必須跪下才有資格踏上的錯覺。
「……真的要用走的嗎？」葉璃低聲問尾代。
尾代只是輕輕地「喵」了一聲，意思像是：這就是規矩，不接受討論。
兩旁的長方形水池靜靜流淌，水中倒映著她與尾代的身影，連裙襬的花紋都清晰可見。她總覺得如果自己一個踉蹌栽進去，應該會立刻被貓衛兵撈起來丟進皇家除味室。
沿途一尊尊三米高的貓形維納斯雕像肅立不語，彷彿在審視她是否值得通過。葉璃刻意不與牠們四目相接，但還是忍不住喃喃：「這感覺就像穿蓬裙走過高貴的軍事檢查哨……」
走了大概五分鐘，她的馬甲開始提醒她調整呼吸。
再五分鐘，汗珠順著後頸滑下來，被裙子的襯層迅速吸收，感覺自己正慢慢變成一個禮儀訓練用的移動香球。
「我現在知道為什麼貴族總是慢吞吞走路了，因為快不了。」她嘀咕。
尾代沒回答，只是輕輕把披風往後一甩，腳步跟她完美同步，優雅得像是走過這條路幾百次。
他們像兩個沉默的棋子，一步步向那座聳天宮殿逼近。
最終映入眼簾的，是那扇宛如天門的皇宮主門。
雙扇石門高大無比，門面用銀線雕出繁複的魚乾與香爐圖騰，中央浮雕的是一對展開的貓鬍鬚，自門底一路延伸到門楣，
葉璃站上最後一階，裙襬曳地，正打算抬頭看門頂的雕紋細節時——
忽然，她前方的空氣微微一震。
一隻身形高瘦、穿著香灰色袍子的白毛貓，從門邊無聲現身。身上掛滿各式氣味探測裝置：鼻端夾著銅環、尾巴還綁著一小片氣味識別鏡。牠踏著極其輕盈的步伐，走近兩步後，深深一鞠躬，聲音溫柔卻不容違逆。
「請貴賓止步喵。」
葉璃愣了一下，尾代則迅速湊近她耳邊低聲說道：「這是氣味接引官，全名叫『皇家專任貴賓氣味引導暨靈氣識別第六位侍官』……簡稱氣味官?！?/p>
「……我寧願簡稱他鼻子很靈?！?/p>
「也可以喵。」尾代笑。
氣味官抬起一隻前爪，並不碰觸她，只是虛虛在她胸前比出一個極複雜的空中圖案——像是在畫一隻鼻子再加幾條香味軌跡。他口中低念幾句像是咒語的詞句，周圍空氣微微顫動。
接著，他輕輕吸了一口氣。
「……貴賓所佩香氣為”龍舌蘭烘魚款“，主調平穩，中段伴有奶茶與海風餘韻，底蘊則有細微罐頭金屬味，應屬自然覺醒型氣場喵?！?/p>
葉璃瞬間懷疑自己是站在某種氣味精品發表會現場。
氣味官點了點頭，又從袖口掏出一根銀色小棒，在空中一畫——面前的宮門緩緩開啟。
「確認通過，貴賓可進入朝鬚主殿。」
葉璃還沒吐完那口氣，便被迎面而來的香風與光線吸引，抬頭一看，只覺得視野瞬間被驚人的畫面填滿——
主殿大廳的天花板，是一整幅氣勢磅礴的《貓咪創世紀》。
整面穹頂用純手繪與金粉完成，高達二十米，畫面從最中央那隻巨大的、頭戴星冠的白貓開始，朝四周放射出多重場景：創造魚乾、蒸發海水、賜下爪子、打造香爐……甚至還有一格特寫是貓咪發明「舔毛」這一動作的神聖瞬間，畫風認真到連舌頭紋理都畫上去。
周圍則圍繞著一圈半透明的香氣神獸，像霧又像光，每一隻都半隱半現，在空氣中散發出不明訊號。
整個大廳靜謐而廣闊，牆面對稱、天光自彩繪玻璃漫流而下，地板反射著如湖面般的柔光——每一塊石磚都經過打磨，連葉璃的裙襬倒影都清晰得像兩層布料。
尾代站在她身旁，壓低聲音道：
「這是傳說中的『貓世紀』，如果你站在正確的角落，對著牠們虔誠祈禱，據說……有機會獲得一份隱藏罐罐喵。」
「你們到底是貓還是宗教團體啊……」
「兩者不衝突喵?！刮泊α诵?。
氣味接引官深深一鞠躬，然後伸出前爪做出邀請的姿勢。
「請貴賓，前往王座廳喵——」
尾代微微點頭，輕聲對葉璃說：「走吧，七百步考驗完了，接下來是視覺洗禮喵?！?/p>
葉璃跟著他踏上那條拋光得幾乎能反射靈魂的石板走廊，一走進去便立刻感受到兩側氣場的變化——牆壁高聳、空氣安靜，像是某種神聖博物館的內部，然而……
「……這些畫……」
她的聲音剛落，目光就被牆上一幅巨大的油畫吸引住了。
那是一幅極度相似《蒙娜麗莎》的油畫，但畫中主角變成了一隻三花貓，微笑依舊神秘，只是貓臉毛色分布剛好讓牠看起來像隨時會笑場。
旁邊還掛著一幅《最後的罐罐》，長桌上坐的全是不同毛色的貓貴族，中央那隻白毛貓伸出肉球似乎在宣布：「本餐只限罐罐、貓草與皇家級海膽膏。」
還有《創造亞當》，神的手被改成了一隻貓爪，正與另一隻懶洋洋打呵欠的貓爪指尖相碰，中間漂浮著一顆閃閃發亮的魚乾。
葉璃一邊走一邊看，越來越無語。
「這是……世界名畫的貓化殿堂嗎？」
尾代一臉驕傲地點頭：「是貓之國王室專屬典藏長廊，每幅都是真品喵，連畫布都是用皇家貓毛梳製的亞麻貓布?！?/p>
「這樣算是認真過生活還是在參觀貓版博物館……」
「兩者不衝突喵?！?/p>
她走過一幅又一幅畫作：《戴珍珠耳環的貓》、《自由引導貓民》、《貓拿破崙橫跨魚鱗山脈》、《咆哮的貓草之夜》，甚至還有一幅《大衛》——但那隻貓的姿勢實在太僵硬，看起來像剛被獸醫打完疫苗。
每幅畫都像在對她說：你即將見的，是一個不僅擁有政權、還擁有藝術審美還很閒的國王。
葉璃終於走到走廊盡頭，一扇高大的金色雙門正靜靜等候。
門上雕著鬍鬚與香爐交織的繁複圖騰，正中間還鑲了一顆看起來像罐罐卻標註為「王室氣味之源」的銀球。
尾代站定，對她做了個簡短的提示手勢：「待會兒進去，記得低頭三秒，然後保持正眼注視，展現你沒有叛國意圖喵?！?/p>
葉璃吞了口口水：「……有必要這麼嚴重嗎？」
「他鬍子快掉的時候脾氣比較難掌握喵?！?/p>
「……什麼？」
尾代沒有正面回答，只是拍了兩下貓掌，聲音不大，帶著一種早已習慣的從容。
話音剛落，兩隻身穿正裝的黑白禮賓貓俐落上前，隨著一聲細緻的「咔噠」，合力將那扇巨大的石門緩緩推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