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部的空氣仿佛凝固了。陸沉舟那番擲地有聲的宣言如同一記重錘，將那些惡毒的流言狠狠砸進了泥土里。

沈知秋站在衛生所門口，手指死死摳著門框，指節泛白。遠處村部傳來的聲音斷斷續續，卻足以讓她聽清每一個字。陸沉舟的聲音像一把鋒利的刀，劈開了籠罩在她頭頂的陰霾。

“陸同志，你這是做什么...“村支書趙德柱的聲音帶著明顯的慌亂。

“我說得不夠清楚嗎？“陸沉舟的聲音冷硬如鐵，“需要我再重復一遍？“

沈知秋的胸口劇烈起伏，她從未聽過有人用這種語氣對村支書說話。在青山村，趙德柱就是土皇帝，連公社干部來了都要給他三分面子。

衛生所的李老頭不知何時站在了她身后，輕輕嘆了口氣：“丫頭，回去吧。這里沒你的事了。“

沈知秋如夢初醒，這才發現自己的雙腿已經發軟。她勉強點了點頭，轉身往家的方向走去。一路上，村民們紛紛避開她的目光，那些曾經充滿鄙夷的眼神此刻只剩下畏懼和困惑。

沈家的院門緊閉著。沈知秋深吸一口氣，推開門，迎面飛來一個粗瓷碗，在她腳邊摔得粉碎。

“還有臉回來？！“父親沈有田的怒吼震得屋頂的灰塵簌簌落下，“沈家的臉都讓你丟盡了！“

沈知秋站在原地，任由飛濺的瓷片劃過腳踝，留下一道細細的血痕。她張了張嘴，卻不知該說什么。解釋？辯解？在父親暴怒的面容前，任何語言都顯得蒼白無力。

“老沈！老沈你消消氣！“母親慌忙從里屋跑出來，攔在父女之間，“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剛才王嬸來說，那個當兵的...“

“閉嘴！“沈有田一巴掌拍在桌上，震得茶壺跳了起來，“一個姑娘家，半夜跟男人在河邊...全村都知道了！我沈有田活了五十歲，從沒這么丟人過！“

沈知秋的眼淚終于落了下來，滾燙的淚珠砸在滿是塵土的地面上，留下一個個深色的小點。

“爹，不是那樣的...“她的聲音細如蚊吶。

“不是哪樣？“沈有田一把抓起墻角的掃帚，“我讓你狡辯！“掃帚帶著風聲朝她揮來。

沈知秋本能地閉上眼睛，預期的疼痛卻沒有到來。她睜開眼，看到母親死死抱住了父親的胳膊。

“你要打死她嗎？“母親的聲音顫抖著，“她是你親閨女啊！“

沈有田的手僵在半空，臉上的憤怒漸漸被一種深切的痛苦取代。他頹然放下掃帚，轉身走進里屋，重重關上了門。

沈知秋癱坐在地上，淚水模糊了視線。母親蹲下身，輕輕撫摸她的頭發，沒有說話。院子里只剩下壓抑的啜泣聲和遠處偶爾傳來的犬吠。

不知過了多久，院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接著是輕輕的敲門聲。

“誰？“沈母警覺地抬頭。

門外沉默了一瞬，然后是一個低沉的男聲：“是我，陸沉舟。“

沈知秋猛地抬頭，心臟幾乎停跳。他來做什么？父親正在氣頭上，要是知道陸沉舟上門...

沈母顯然也想到了這點，她慌亂地站起身，壓低聲音對沈知秋說：“你快進屋去，別讓你爹聽見。“

沈知秋搖搖頭，擦干眼淚站起來：“娘，我去跟他說。“

院門打開一條縫，陸沉舟高大的身影立在門外。他換了一身干凈的軍裝，風紀扣一絲不茍地扣到最上面一顆。看到沈知秋紅腫的眼睛，他的眉頭緊緊皺起。

“對不起。“他開門見山地說，聲音低沉而誠懇，“我沒想到會給你帶來這么大的麻煩。“

沈知秋搖搖頭，嗓子干澀得說不出話。

“我已經跟村支書說清楚了。“陸沉舟繼續道，“以后不會有人再亂傳閑話。“

“謝謝你。“沈知秋終于找回自己的聲音，“但你不必這樣...這對你不好...“

陸沉舟的眼神變得堅定：“我不在乎別人怎么看我。但我不允許任何人污蔑你的名聲。“

他的話讓沈知秋心頭一熱，但隨即又被現實澆滅。她回頭看了一眼緊閉的里屋門，壓低聲音說：“你快走吧，我爹他...“

“我明白。“陸沉舟點點頭，從口袋里掏出一個小布包遞給她，“這個給你。“

沈知秋遲疑地接過，布包沉甸甸的，摸起來像是一本書。

“《赤腳醫生手冊》，“陸沉舟解釋道，“我看你在衛生所幫忙，這個應該用得上。“

沈知秋驚訝地抬頭，對上他認真的眼神。這本書在鄉下可是稀罕物，縣里的書店都很少見到。

“我不能...“

“收下吧。“陸沉舟打斷她，“就當是我的賠罪。“說完，他后退一步，向她敬了一個標準的軍禮，轉身大步離去。

沈知秋望著他的背影消失在村道盡頭，才輕輕關上門。她小心翼翼地打開布包，里面果然是一本嶄新的《赤腳醫生手冊》，扉頁上還夾著一張紙條：

“明早六點，我在東邊小河等你。——陸“

沈知秋的心跳驟然加速，她迅速把紙條藏進袖口，抬頭正對上母親復雜的目光。

“娘...“

沈母嘆了口氣：“進屋吧，別讓你爹看見。“

那天晚上，沈知秋躺在炕上輾轉反側。父親在隔壁的鼾聲如雷，母親偶爾的嘆息聲清晰可聞。月光透過窗欞，在地面上投下斑駁的影子。她摸出藏在枕頭下的紙條，借著月光一遍遍看著那行剛勁有力的字跡。

去還是不去？這個問題折磨了她一整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