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蒙蒙亮，沈知秋就輕手輕腳地起了床。父親還在熟睡，母親已經在灶房生火做飯。她悄悄溜出院子，向東邊的小河走去。
晨霧籠罩著田野，草葉上的露珠打濕了她的布鞋。沈知秋的心跳得厲害，既期待又害怕。轉過一片玉米地，她看到了站在河邊的挺拔身影。
陸沉舟背對著她，軍裝外套搭在肩上，只穿著一件洗得發白的綠背心。晨光中，他寬闊的肩膀和結實的手臂線條分明，那是常年軍事訓練留下的痕跡。聽到腳步聲，他轉過身，臉上露出一個淺淺的微笑。
“你來了。“他說，聲音里帶著顯而易見的喜悅。
沈知秋站在幾步之外，手指絞著衣角：“我...我不該來的。“
“但你還是來了。“陸沉舟向前走了兩步，停在一個恰當的距離，“謝謝你。“
晨風吹過河面，掀起細小的波紋。沈知秋不知道該說什么，只能低頭看著自己的鞋尖。
“昨天的事，我很抱歉。“陸沉舟打破沉默，“我沒想到會給你帶來這么大的麻煩。“
沈知秋搖搖頭：“不全是你的錯。我...我也...“
“沈知秋。“陸沉舟突然叫她的全名，聲音鄭重，“我想告訴你，昨晚在河邊，我是認真的。“
沈知秋猛地抬頭，對上他灼熱的目光，臉頰瞬間發燙。
“我知道這很突然，但我們軍人講究的就是雷厲風行。“陸沉舟笑了笑，那笑容讓他剛硬的面容柔和了許多，“我喜歡你，從第一次在衛生所見到你時就喜歡。你給孩子們包扎傷口時的溫柔，你面對困難時的堅韌...這些都讓我著迷。“
沈知秋的心臟幾乎要跳出胸膛。她從未聽過如此直白的告白，更何況是來自一個像陸沉舟這樣的軍人。
“我...我不值得...“她結結巴巴地說，“我只是個鄉下丫頭，你...“
“在我眼里，你是最好的。“陸沉舟打斷她，“我知道現在說這些為時過早，村里那些閑言碎語也還沒平息。但我想請你給我一個機會，讓我證明我的真心。“
沈知秋的眼淚在眼眶里打轉。從小到大，從沒有人這樣看重她，這樣珍視她。在青山村，女孩不過是賠錢貨，是別人家的媳婦，是生育工具。可陸沉舟看她的眼神，讓她覺得自己是個值得被尊重、被愛護的人。
“我需要時間...“她最終說道。
陸沉舟點點頭：“我理解。我會等你。“他看了看天色，“你該回去了，免得你爹擔心。“
沈知秋轉身要走，又停下腳步：“那本書...謝謝你。“
“希望它對你有用。“陸沉舟微笑著說，“我在部隊學過一些醫療知識，如果你有問題，隨時可以問我。“
回村的路上，沈知秋的腳步輕快了許多。晨霧漸漸散去，陽光穿過云層，灑在田野上。她小心地把那張紙條藏在貼身的衣袋里，仿佛那是一個珍貴的秘密。
然而好景不長。當她悄悄溜進院子時，父親正陰沉著臉站在門口。
“去哪了？“沈有田冷冷地問。
“我...我去河邊洗了把臉...“沈知秋結結巴巴地回答。
沈有田的目光落在她干燥的鞋面上——河邊晨露很重，如果真去了河邊，鞋不可能這么干。但他什么也沒說，只是轉身進了屋，丟下一句話：“今天不許出門，把后院的柴劈了。“
那是一堆足夠劈三天的柴。
接下來的日子，沈知秋被父親看得死死的。除了去衛生所幫忙，她幾乎不被允許踏出家門一步。而每當她出現在村里，背后總會跟著指指點點和竊竊私語。雖然沒人敢當面說什么——陸沉舟的警告顯然起了作用——但那無形的壓力依然讓她喘不過氣。
陸沉舟則用實際行動證明著他的“真心“。每天清晨，沈家門前總會多出一捆劈好的柴；水缸總是滿的；自留地里的雜草不知被誰悄悄鋤干凈了。沈有田當然知道是誰干的，但他既不感謝也不阻止，只是臉色一天比一天陰沉。
這天下午，沈知秋正在后院晾曬草藥，天空突然陰沉下來。遠處傳來悶雷的轟鳴，一場暴雨即將來臨。她匆忙收起晾曬的草藥，忽然聽到院墻外傳來熟悉的腳步聲。
她踮起腳尖，從墻頭望出去。陸沉舟正扛著一捆柴往她家走來，軍裝已經被汗水浸透，緊貼在結實的背上。他似乎感應到她的目光，抬頭望來，兩人的視線在空中相遇。
沈知秋的心跳漏了一拍。半個月沒見，陸沉舟曬黑了許多，下巴上還冒出了青色的胡茬，但那雙眼睛依然明亮如星。
“要下雨了。“她小聲說。
陸沉舟點點頭：“我知道。“他放下柴捆，卻沒有離開的意思。
雨點開始落下，先是零星幾點，很快便連成一片。陸沉舟站在雨中，任由雨水打濕他的軍裝，目光始終沒有離開沈知秋。
“你快回去吧！“沈知秋急了，“會淋病的！“
陸沉舟搖搖頭：“我不怕雨。“
沈知秋咬了咬嘴唇，突然做了一個大膽的決定。她轉身跑進屋里，拿出一把油紙傘，又從后門溜了出去。
雨水打在臉上，冰涼刺骨。她跑到陸沉舟面前，氣喘吁吁地撐開傘：“你瘋了嗎？站在雨里！“
陸沉舟看著她被雨水打濕的劉海，粘在通紅的臉頰上，突然笑了：“值得。“
沈知秋又氣又急：“快找個地方躲雨！“
附近有一個廢棄的谷倉，兩人一前一后跑了進去。谷倉里堆著些陳年的稻草，散發著淡淡的霉味。沈知秋收起傘，抖了抖身上的水珠，這才意識到自己的沖動——孤男寡女共處一室，要是被人看見...
“別擔心。“陸沉舟似乎看透了她的心思，“沒人看見我們進來。“
雨水順著他的發梢滴落，在干燥的泥地上留下一個個深色的小點。沈知秋不自在地別過臉，卻聽到陸沉舟輕聲說：“你這半個月還好嗎？“
“還好。“沈知秋低聲回答，“就是...爹他...“
“我明白。“陸沉舟嘆了口氣，“是我考慮不周，讓你為難了。“
沈知秋搖搖頭：“不怪你。“她猶豫了一下，鼓起勇氣問，“你...你為什么喜歡我？我們才認識沒多久...“
陸沉舟沉思了片刻：“你知道嗎？在戰場上，生死就在一瞬間。我們軍人比誰都清楚生命的脆弱和寶貴。所以當我們遇到真正重要的人或事，我們會比普通人更直接、更勇敢地去爭取。“
他向前走了一步，縮短了兩人之間的距離：“我第一次見到你，是在衛生所。你正在給一個摔破膝蓋的小孩包扎。那孩子哭得很厲害，但你那么耐心，那么溫柔...那一刻，我就知道你是特別的。“
沈知秋的心跳加速，臉頰發燙。雨聲成了最好的掩護，這個與世隔絕的谷倉仿佛成了只屬于他們兩人的小天地。
“可是...“她小聲說，“我什么都不是，沒有文化，沒有見識...“
“你有比那些更珍貴的東西。“陸沉舟堅定地說，“你的善良，你的堅韌...沈知秋，你知道嗎？你就像這山里的野菊花，看似平凡，卻能在最艱苦的環境里綻放出最美的花朵。“
沈知秋從未聽過如此動人的贊美。在她的世界里，女孩的價值只在于能干活、能生養。從沒有人告訴她，她本身就有值得被愛的品質。
“我...我不知道該說什么...“她的聲音微微發抖。
“什么都不用說。“陸沉舟溫柔地看著她，“我只希望你知道，無論發生什么，我都會站在你這邊。“
雨聲漸大，豆大的雨點砸在谷倉的屋頂上，發出密集的敲打聲。沈知秋突然意識到，自己已經很久沒有這樣被人理解、被人珍視的感覺了。在這個簡陋的谷倉里，在暴雨的掩護下，她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安心和溫暖。
“陸沉舟...“她鼓起勇氣，抬起頭直視他的眼睛，“我也...我也喜歡你。“
這句話說出口的瞬間，她感到一種如釋重負的輕松，仿佛終于卸下了一個沉重的包袱。
陸沉舟的眼睛亮了起來，他向前一步，似乎想要擁抱她，卻又克制地停住了：“謝謝你告訴我這個。我會用行動證明，你的選擇沒有錯。“
兩人相視而笑，外面的暴雨似乎也變得不那么令人煩躁了。這一刻，在這個簡陋的谷倉里，兩顆心前所未有地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