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老李便端著一筐子蒸餅和腌菜回來分給了大家。
分到巫祝和巫祝的隨從時,巫祝有些遲疑:“你們不是打算拿這些東西來賄賂本座的吧?本座有言在先,就算是本座吃了你這東西,也不會……”
老李聽著巫祝不大中聽的話,一把撤回了蒸餅。
“愛吃不吃!”
棠姬笑了笑:“巫祝大人盡管放心,我們雖是庶民,但卻不是宵小。既然說好了等破曉下定論,我們絕不反悔!”
見巫祝不放心,棠姬又補充了幾句漂亮話,“倘若破曉時不下雨,我妹妹就可以活命,是好事;倘若破曉時真的下了雨,那就證明時間真的有河伯,我妹妹入了水,嫁到河伯的府邸,日后便可免于六道輪回,有千萬年享不盡的福分,不也是好事嗎?”
看著棠姬誠摯的表情,巫祝點點頭,終于放下心來。
在巫祝伸手拿蒸餅時,老李沒忍住翻了個白眼:“早知道你們要吃,我就應該帶點毒藥來!”
聽著老李的話,巫祝和隨從們都頓了頓手中的動作,面色又有些難看。
最后還是棠姬上前拍了老李一巴掌,緩解了尷尬的氣氛。
“怎么跟巫祝大人說話呢?”
說著,棠姬主動從筐子里拿出一個蒸餅咬了一口。
“人家剛剛蒸出來的麥餅,怎么會有毒呢?凈胡說!”
見棠姬咽下那麥餅,巫祝同隨從們終于放心地拿起餅子。
河畔村這種窮鄉僻壤,飲食向來不甚精細。吳叔做蒸餅的麥面不是雪白的面粉,而是帶著麩糠的糙面粉。這餅子口感粗糲,也沒有什么咸甜滋味,吃進嘴里如同嚼蠟。
棠姬沒吃兩口就覺得有些干噎,根本咽不下去。可是她扭頭看著周圍吃的噴香的百姓,也不好做什么不合群的反應,只能努力吃掉手中的餅子。
旁邊的巫祝戴的面具只遮蓋著上半張臉,鼻子嘴巴都是露在外面的,并不影響進食。
巫祝剛剛掰了一小塊麥餅放進嘴里,咀嚼時嘴角微微抽搐,很明顯也吃不慣這麥餅。
棠姬留意到巫祝的反應,頓時起了試探的心思。
“巫祝大人怎么不吃腌韭?“棠姬故意遞過一碟腌菜,“這可是我們雍國的特色美食。”
巫祝也覺得麥餅沒有滋味,嘗了一口那腌菜,沒想到剛入口就變了臉色,直接將那腌菜吐了出來。
雍國人善釀醋,無論達官顯貴還是普通百姓都愛吃醋。雍國的韭菹基本上都是用陳醋腌制的,除了酸味和咸味再無其他。雍國本地人就算不愛吃這粗食,但也不至于一口都沾不得,嘗到就要吐的程度。
三晉之中,與雍國相鄰的韓國人算是比較能吃醋的,距離雍國甚遠的趙國和魏國則不同。
有道是南甜北咸東辣西酸,位于天下正中的魏國和趙國人飲食中庸,大多數百姓都飲食清淡,能吃重口味食物的百姓比例并不高。
看著巫祝這副模樣,棠姬對他的出身已經猜出了個大概。
等吳叔的餅子也腌菜賣完正準備收攤之際,棠姬過去拉住他走到角落,塞給了他一把錢,同他耳語一番,請他離開村子幫她辦點事。
吳叔作為村子里的外來人,比起河畔村的村民,他自然是和棠姬以及姬家老小親近。
他沒有猶豫,當場應下了棠姬的事兒,悄悄騎著驢離開了村子。
剛吃飽飯的巫祝在人群中坐著,一直留意著里長夫婦和姬家老小的動靜,并沒有察覺到吳叔已經走人。
村民們雖隔了很久都沒有見到吳叔,但考慮到他小食店老板的身份,也只當他是回家涮洗鍋碗準備夏一頓飯,并沒有對他起疑。
等待的時間格外漫長。里長夫人不停地抹眼淚,里長則焦躁地來回踱步。巫祝始終坐在槐樹陰影下,青銅面具后的眼睛時不時瞟向遠處的河面。
終于,月落西山,雄雞報曉,天際泛起魚肚白,河畔村的街道漸漸明亮起來。
棠姬仰頭看向天空,日光自東方而出,澤被大地,哪里有一點要下雨的跡象。
“已經破曉了,巫祝大人,你的河伯何時才會顯靈啊?”
巫祝也抬頭看了看天,沉著臉沒有說話。
里長見這情況心中懸著的石頭終于落了地,他猛拍了一下大腿,笑得胡子直顫。
“看看這天色,湛藍如洗,你這老東西也該認命了!”
里長夫人也滿面喜色,笑著招呼村民:“哈哈哈,鄉親們,今天這雨我看是下不來了!今年咱們不用辦河伯祭了!”
里長趁此機會振臂一呼,當眾宣布:“老夫宣布,此后河畔村廢除河伯祭!咱們村子的姑娘再也不用嫁河伯了!”
村民們聽到這消息基本上都喜氣洋洋,只有往年獻祭了女兒的幾個家庭面色略有些沉重。
一個面帶苦相的婦人問旁邊的丈夫:“河伯祭今年廢除了,他們都開始說著河伯是假的了,那他們去年為什么要我們的女兒祭河伯?”
他的丈夫伸手摟住妻子,輕聲安慰:“別這么想,至少以后再也不會有姑娘像我們的女兒一樣無辜枉死了。”
妻子撇著嘴掉了眼淚,對丈夫的說法不太認同:“那我們的女兒就白死了嗎?沒有任何人對我們女兒的死負責嗎?”
另外一家死了女兒的人家聽到他們夫妻的話,情緒也有些激動。
里長察覺到這幾家人的異動,怕他們再搞出異動攪黃了終于轉好的局面,再連累自己的兒子不能脫身,于是急忙又想說辭找補。
“河伯庇佑我們幾年,迎娶了我們村子里的數位姑娘,而今終于被我們感動,決定不再迎娶其他新娘,這是大好事啊!幾位河伯的岳家千萬別心里難受,你們的女兒正在河里陪河伯大人享福呢!”
那幾戶人家力量微小,見里長如此說,也只能忍下氣憤,不再說話。
里長夫人才顧不上這些虛情假意的表面工程,她的一顆心全在兒子身上,此時已經跑來找棠姬,打算同姬家老小和解。
“姬家大哥、大嫂,河伯祭已經廢除了,你家阿桃也不用嫁河伯了,就麻煩你們把我家兒子……”
她看著傻子身邊的那兩個愛攛掇搞事的小混混,恨恨瞪了他們一眼,但還是后半句補上了他們。
“還有我家這兩個侄子,一起放了吧!”
姬老太笑著點點頭,扭頭握住棠姬的手,“阿棠,大家都是鄉鄰,日后還要長久生活在一起的,咱們就吧里長家的郎君們放了吧!”
棠姬點了點頭,掏出一個匕首準備割那三個小混混身上的麻繩,沒想到刀刃還沒有碰到麻繩,一陣妖風突然卷起地上的落葉,吹得眾人睜不開眼。
巫祝青銅面具下的眼睛突然亮了起來。
“河伯顯靈了!”
棠姬抬頭望去,只見東山方向烏云翻滾,轉眼間就遮蔽了半邊天空。
很快棠姬便察覺到額前一滴一滴的涼意,衣袖上也多了許多濕潤的小點。天空竟真有稀稀落落的雨滴降下來了!
完了!
這下全完了。
棠姬剛剛興奮起來的一顆心好像又被突然扔進冰窖。
她扭頭看了一眼阿桃和姬家夫婦,這幾人也都身子一抖,如遭雷擊。
那邊的巫祝同隨從們見狀卻興奮萬分,紛紛笑出了聲。
巫祝起身走到里長夫婦和姬家老小面前,臉上滿是得意。
“爾等凡人,現在可信河伯還在涇水了?”
棠姬同姬家老小和里長夫婦面色難看,都咬著牙沒有回答。
巫祝指著忽明忽暗的天光,仿佛那是他捏訣造就的法術,逼得街道中的百姓不得不心生畏懼,跪地臣服。
“既然河伯顯靈,那今日的河伯祭照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