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盼娣將耳朵貼近了冰冷粗糙的土坯墻,身體因為緊張而繃得緊緊的。
隔壁父母房間里,那壓抑著的、斷斷續(xù)續(xù)的爭吵聲,就像一條滑膩膩的毒蛇,正不緊不慢地吐著信子,每一個從墻那邊滲透過來的模糊音節(jié),都讓她心驚肉跳,如墜冰窟。
聲音壓得很低,帶著一種刻意想要維持的隱秘,生怕被不該聽見的人聽了去。
但即便如此,一些飽含著冰冷意味的關鍵詞,卻依舊像一把把淬了毒的、鋒利的小刀子,精準而又狠辣地扎進了她的心房,讓她幾乎是在一瞬間就明白了他們爭吵的核心內容是什么。
“彩禮……”
“王老五……”
“……嫁過去……”
這些字眼,帶著一種令人作嘔的、冰冷的現(xiàn)實感,像一塊塊沉甸甸的石頭,重重地壓在她的胸口,讓她感到一陣陣的惡心,胃里翻江倒海,難受得厲害。
她清楚地聽出,那是父親趙老四和母親李春花的聲音。
他們的語氣中,帶著顯而易見的煩躁和算計,甚至還有一絲對她這個“包袱”的、毫不掩飾的不耐煩。
母親李春花的聲音,比父親的要尖銳一些,也更具有穿透力。她的聲音里,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強勢和刻薄,翻來覆去地強調著王老五家這次能出五百塊錢彩禮。
“……五百塊啊!你也不想想,這年頭,哪個普通人家能一下子拿出這么多錢?這筆錢要是到手了,能給大壯辦多少事兒?大壯眼瞅著也到了該說媳婦的年紀了,將來娶媳婦,蓋新房,哪一樣不要花大錢?指望咱倆這老胳膊老腿,得攢到猴年馬月去?”李春花的聲音壓低了,卻依舊帶著咄咄逼人的氣勢。
父親趙老四似乎有些猶豫,嘴里發(fā)出了幾聲含糊不清的、像是囁嚅一樣的附和聲。
那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不確定和隱隱的心虛。
但這份微弱的猶豫,很快就被李春花接下來更激烈、更不容反駁的言辭給徹底壓了下去。
“再說了,盼娣那丫頭,從小就有人說她‘命硬’,克親!你瞅瞅咱家這些年過的啥日子?嫁給誰家,對人家都不好。王老五家雖然人是老了點,腿腳也不太方便,可人家不嫌棄她,還愿意出這么多錢!能讓她下半輩子‘找個歸宿’,也算是對得起她了,也算是了了咱倆一樁心事了。”李春花的聲音里,帶著一種令人心寒的理所當然。
趙盼娣聽到“命硬”和“歸宿”這兩個扎心的詞,心里一陣陣地發(fā)冷,像是瞬間被浸泡在了三九天的冰水里。
原來,在他們這些所謂的親生父母眼里,自己就只值那區(qū)區(qū)五百塊錢。
原來,自己只不過是一件可以用來換取利益的、沒有感情的商品。
原來,自己甚至連一個活生生的人都算不上,只是一個需要盡快處理掉的“麻煩”。
她死死地握緊了拳頭,尖銳的指甲深深地掐進了掌心的嫩肉里,傳來一陣陣清晰的刺痛。
這疼痛,讓她勉強保持著最后一絲清醒,也讓她感到一種深入骨髓的、難以言喻的恥辱。
他們,她的親生父母,在商議著把她“賣掉”的時候,絲毫沒有考慮到她的感受,沒有想過她的未來,更沒有在意過她即將要承受的痛苦。
他們的腦子里,心里,眼睛里,只有那筆冷冰冰的彩禮錢,只有他們寶貝兒子的光明前途。
這種被至親之人徹底背叛和拋棄的感覺,讓她感到一種近乎窒息的絕望。
上輩子,她就是這樣,在完全不知情的情況下,被父母草草地決定了婚事。
他們甚至連一個反抗的機會都沒有給她,就粗暴地將她推進了那個比地獄還要可怕的深淵。
這一次,她絕不能再重蹈覆轍!
她要反抗!她一定要反抗!
她絕不能再讓那不堪回首的歷史,再一次原封不動地在自己身上重演!她絕不能再被這區(qū)區(qū)五百塊錢,束縛住自己一生的命運!
可是……她又能怎么做呢?
她的心里一片茫然,巨大的無力感如同潮水般再次襲來,幾乎要將她那剛剛燃起的一點點微弱的反抗火苗徹底澆滅。
但,即便如此,那點火苗,依舊頑強地在她的胸腔深處,熊熊燃燒著,不肯熄滅。
她努力地讓自己冷靜下來,拼命地思考著反抗的策略。
然而,身體上傳來的陣陣虛弱感,以及內心深處那無法抑制的恐懼,卻讓她像一團亂麻一樣,根本難以集中精力去思考任何有效的方法。
隔壁房間里,父母的爭吵聲還在斷斷續(xù)續(xù)地繼續(xù)著。
爭吵的焦點,自始至終都圍繞著那五百塊錢的彩禮,以及如何才能將她這個“賠錢貨”盡快地、“順順利利”地嫁出去,好早點拿到那筆救命錢。
趙盼娣甚至還隱約聽見,母親李春花壓低了聲音,用一種帶著幾分焦急和催促的語氣對父親趙老四說:“這事兒我看就這么定了!你趕緊找個時間去跟王家那邊回個話,讓他們早點過來。這種事兒,可不能拖,免得夜長夢多,再出什么幺蛾子!”
這句話,像一盆冰水,從頭到腳澆在了趙盼娣的身上,讓她瞬間心頭一緊。
時間不多了!
她必須盡快行動起來!她必須在他們把一切都徹底敲定之前,想出辦法來阻止這一切!
她猛地從炕上翻身坐了起來,后背重重地靠在了冰冷堅硬的土墻上。
墻壁的冰涼透過薄薄的衣衫,刺激著她的皮膚,也讓她稍微清醒了一些。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身體上傳來的陣陣酸痛,但她的眼神中,卻充滿了前所未有的堅定。
她知道,這可能是她這輩子,改變自己悲慘命運的,唯一的一次機會了。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
那腳步聲不疾不徐,卻每一下都像是踩在了趙盼娣的心尖上,讓她那本就跳得飛快的心臟,瞬間又加速了幾分。
隔壁房間的爭吵聲,也在這一刻戛然而止。
房間里,陷入了一種短暫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這死寂,仿佛是暴風雨來臨前那短暫的寧靜,預示著那個最壞的、她最不愿意聽到的消息,即將在下一刻,降臨到她的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