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一聲,那扇飽經(jīng)風(fēng)霜、油漆早已剝落殆盡的破舊木門,被一只粗糙的手從外面推開了,發(fā)出了令人牙酸的、刺耳的摩擦聲。
母親李春花沉著一張臉,從外面走了進(jìn)來。
她的臉上,帶著一種趙盼娣無比熟悉的復(fù)雜表情。
那種表情里,既有那么一絲絲作為母親的、幾乎微不可查的愧疚和不忍,但更多的,卻是一種近乎冷酷的狠心,以及一種不容置疑的、勢在必得的決絕。
那模樣,仿佛她接下來要做的,并不是一件會毀掉自己親生女兒一輩子幸福的事情,而是一件再普通不過的、對她來說天經(jīng)地義、理所當(dāng)然的事情。
李春花徑直走到了土炕邊,她的眼神刻意地避開了女兒那雙帶著探究和哀求的眼睛,沒有和趙盼娣進(jìn)行任何的對視。
她的目光游移不定,顯得有些心虛,又有些不耐煩,似乎不想在這個問題上多費(fèi)口舌。
“盼娣,醒了就起來吧,媽跟你說個事兒?!崩畲夯ㄖ皇抢涞亍⒔鯔C(jī)械地開口說道。
她的語氣不帶一絲一毫的感情色彩。
趙盼娣的心,在那一瞬間“咯噔”一下,像是被一塊從天而降的巨石狠狠地砸中了胸口,悶得她幾乎喘不過氣來。
她知道,那個最壞的、她最恐懼的消息,終究還是來了。
她強(qiáng)撐著那虛弱不堪的身體,每一個動作都顯得那么僵硬和沉重,慢慢地從冰冷的土炕上坐了起來。
李春花在炕沿邊坐了下來,那張常年操勞而顯得格外蒼老的臉上,看不出任何多余的表情。
她習(xí)慣性地搓了搓那雙布滿了老繭和裂口的粗糙雙手,然后輕輕地清了清嗓子,似乎是在醞釀著接下來說辭。
緊接著,她便用一種似乎是在談?wù)摻裉焯鞖夂脡模蛘呤窃谏塘客砩铣允裁吹钠届o語氣,說出了那個足以將趙盼娣徹底推入深淵的、殘酷的決定。
“隔壁村的王家老五,托人來說媒,想娶你過門。人家那邊說了,愿意出五百塊錢的彩禮?!?/p>
李春花的話語,冰冷而又直接,沒有絲毫的拐彎抹角。
每一個字,都像是一根根燒紅了的鋼針,狠狠地、毫不留情地釘在了趙盼娣那顆本就千瘡百孔的心上。
她似乎是故意頓了頓,像是在給趙盼娣一點(diǎn)點(diǎn)接受這個晴天霹靂的時間。
然后,她又補(bǔ)上了一句,語氣中帶著一種斬釘截鐵的肯定:“這事兒,我跟你爸商量過了,已經(jīng)應(yīng)下來了。算是定下了,你就別再胡思亂想了?!?/p>
趙盼娣感覺整個世界都在劇烈地晃動,天旋地轉(zhuǎn),大腦一片空白,嗡嗡作響。
五百塊錢……
彩禮……
王老五……
這些冰冷而又殘酷的詞語,像是一個個惡毒的魔咒,在她的耳邊不斷地盤旋,讓她頭暈?zāi)垦?,幾欲作嘔。
她抬起頭,怔怔地看著母親那張毫無表情的冷漠側(cè)臉。
那張她從小看到大的、熟悉的臉,此刻在她的眼中,卻顯得如此的陌生,如此的令人心寒。
她甚至產(chǎn)生了一種荒謬的錯覺,仿佛她根本就不是她的親生女兒,而只是一個可以被隨意交易、用來換取利益的物件,一個可以被輕易舍棄的包袱。
滾燙的淚水,終于再也控制不住,在一瞬間便模糊了她的雙眼。
她的喉嚨像是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緊緊地扼住了,又像被什么東西死死地堵住了一樣,讓她發(fā)不出任何聲音,只有無聲的、絕望的悲鳴在她的心底深處瘋狂地嘶吼著。
趙盼娣的身體,開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顫抖起來。
她想放聲大喊,她想聲嘶力竭地反抗,她想質(zhì)問眼前的這個女人,為什么能如此狠心!
但是,她全身的力氣,仿佛都在這一刻被徹底抽干了,讓她連張嘴的力氣都沒有,只剩下無邊無際的絕望,像潮水一般將她淹沒。
李春花似乎不太想面對女兒這種無聲的崩潰,也可能她根本就沒有注意到女兒臉上那細(xì)微的情緒變化,或許在她看來,這丫頭根本就不敢反抗。
她自顧自地站起了身,語氣又恢復(fù)了往常那種急促和不耐煩。
“王家那邊說了,明天就過來下定。我看這樣,今天下午,你就跟我去趟祠堂,給你趙家列祖列宗磕個頭,燒炷香,也算是把這事兒跟祖宗們說一聲,讓他們保佑你將來平平安安的。”
李春花匆匆忙忙地說完這番話,根本沒有給趙盼娣任何反應(yīng)或者反駁的機(jī)會。
“不……!”
趙盼娣終于從那干澀的、仿佛要撕裂開來的喉嚨里,艱難地擠出了一個嘶啞的、帶著濃重哭腔的字眼。
那聲音里,充滿了絕望的哀求和濃烈得化不開的不甘。
但是,李春花根本就沒有聽見,或者說,她假裝沒有聽見。
她甚至連頭都沒有回一下,看一眼炕上那個因為絕望而渾身顫抖的女兒,只是腳步匆匆地走出了房間,留下滿屋子令人窒息的壓抑,以及趙盼娣那無聲的、滾燙的淚水。
房間里,只剩下趙盼娣一個人,孤零零地坐在冰冷的土炕上。
那被無情宣判的、凄涼得看不見一絲光亮的未來,像一張密不透風(fēng)的巨網(wǎng),將她緊緊地包圍了起來。
空氣沉重得讓她幾乎無法呼吸,胸口像是壓了一塊千斤巨石。
她感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孤獨(dú)和無助,仿佛自己被整個世界徹底拋棄了,被自己的親生父母,親手推進(jìn)了那個比死亡還要可怕的深淵。
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不斷地從她的眼眶中涌出,很快就打濕了身下那塊破舊的枕頭。
但是,在她的內(nèi)心深處,一股不屈的、倔強(qiáng)的火苗,卻在極致的絕望之中,悄然無聲地燃了起來。
她絕不認(rèn)命!
祠堂!
下午就要去祠堂!
這個突如其來的消息,像一道閃電劃過她的腦海,讓她猛然意識到,留給她的時間,已經(jīng)不多了。
她必須在這極其短暫的時間里,找到一絲能夠讓她絕處逢生的生機(jī)。
哪怕,那只是一點(diǎn)點(diǎn)微不足道的、萬分之一的機(jī)會,她也必須拼盡自己的全力去爭??!
她不能再像上輩子那樣,任由命運(yùn)擺布,最終落得個凄慘的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