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趙大壯揉著惺忪的睡眼，睡眼朦朧地從房間里晃晃悠悠地走了出來。

他打了個長長的、帶著濃重睡意的哈欠，然后使勁伸了個懶腰，發出一陣骨頭“噼里啪啦”的輕響。

他顯然是聽到了父母在和姐姐說話的聲音，也可能是在睡夢中隱約聽見了一些爭吵。

此刻，他臉上帶著一絲被吵醒了美夢的不悅，以及一種對新鮮事兒、對八卦消息特有的期待和好奇，慢慢悠悠地湊了過來。

當他迷迷糊糊地從父母和姐姐的對話中，捕捉到“嫁人”、“彩禮”這幾個關鍵詞的時候，那雙原本還帶著濃濃睡意的眼睛，幾乎是在一瞬間就亮了起來，閃爍著興奮的光芒。

他的臉上，絲毫看不出對自己姐姐即將面臨的未知命運有任何的關心和擔憂，反而充滿了毫不掩飾的興奮和一種近乎貪婪的渴望。

“姐要嫁人了？真的假的？那彩禮呢？媽，剛才我好像聽見你們說五百塊錢？五百塊錢可不少啊！”

趙大壯立刻就接上了話茬，他的聲音里帶著一種理所當然的、幾乎要雀躍起來的興奮，完全沒有注意到炕上趙盼娣那蒼白如紙的臉色，以及她那雙因為絕望而布滿了淚水的眼睛。

他甚至還煞有介事地伸出胖乎乎的小手，興奮地掰著手指頭，像個精打細算的小大人一樣，一本正經地計算起來：“五百塊錢！乖乖！媽，有了這五百塊錢，咱家是不是就能給我買輛新的自行車了？二蛋家前幾天剛買了輛嶄新的飛鴿牌自行車，騎在村里可神氣了！我也想要一輛！”

他說著說著，甚至還轉過頭，用一種帶著幾分命令和十足期待的語氣，對炕上的趙盼娣說道：“姐，你嫁到王老五家以后，可得記住了，讓他多給你點零花錢啊！到時候，你得給我買好多好多的糖吃！還有那種帶畫兒的小人書，我也要！”

他的語氣中，充滿了理所當然和頤指氣使，仿佛姐姐趙盼娣嫁人這件事，本身就是為了給他帶來這些他夢寐以求的好處一樣。

趙盼娣怔怔地看著弟弟那張因為興奮而漲得通紅的、天真而又殘忍的嘴臉，心里那最后一絲尚存的、對這個家，對這些親人的微弱溫暖，也在這一刻被他這番話徹底澆滅了。

取而代之的，是深入骨髓的、徹骨的寒意。

這就是她上輩子拼了命想要去保護、挖空了心思想要去成全的親弟弟啊！

可是在他的心里，自己這個親姐姐，恐怕只是一個可以被隨時犧牲掉的、用來榨取利益的工具罷了。

甚至，連一輛他渴望得到的自行車都比不上。

坐在炕沿邊的父母趙老四和李春花，聽著寶貝兒子這些充滿了童真，或者說自私的要求，臉上不僅沒有絲毫的責備，反而露出了縱容和寵溺的笑容。

母親李春花甚至還伸出手，愛憐地拍了拍趙大壯那顆毛茸茸的小腦袋，語氣中充滿了無限的寵愛和承諾：“放心吧，我的大壯！這彩禮錢啊，媽都給你攢著！將來啊，都給你娶媳婦，蓋大瓦房用！”

這一刻，趙盼娣感覺自己就像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局外人，一個與這個所謂的“家”格格不入的異類。

她冷眼旁觀著眼前這幅充滿了扭曲和荒誕的家庭畫面，心中只剩下無邊無際的寒意和深入骨髓的絕望。

她感覺自己，就像是一塊被明碼標價了的、即將被送上屠宰場的豬肉，被自己的親生父母和親弟弟，親手推上了冰冷的砧板。

而她的弟弟，則在一旁歡呼雀躍，滿心期待地等著分食她被犧牲后換來的那一點點殘羹冷炙。

趙大壯全然不知道自己姐姐內心深處那翻江倒海般的痛苦和幾近崩潰的情緒。

他依舊沉浸在對新自行車和甜膩糖果的美好暢想之中，手舞足蹈，興奮不已。

他也全然沒有察覺到，一場足以改變他姐姐，甚至是他自己命運的巨大風暴，即將在下一刻，在這個貧窮而又閉塞的小院子里，猛烈地爆發開來。

他的催促，他的自私，就像是壓倒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讓趙盼娣那顆本就已經搖搖欲墜、瀕臨破碎的心，徹底地沉入了冰冷刺骨的谷底。

但是，也正是這種極致的痛苦和深入骨髓的失望，同時也像一把鋒利的刻刀，在她心中那微弱的反抗火苗上，狠狠地劃下了一道深刻的痕跡，激起了她更加強烈的求生欲望和反抗決心。

她絕不能讓這個家，讓這個自私自利的弟弟，再像上輩子那樣，心安理得地吸她的血，榨干她的最后一絲價值！

她看著趙大壯那張因為興奮而顯得有些扭曲的、稚嫩卻又充滿了令人作嘔的自私的臉，在心里默默地發下了一個重誓：她一定要改變這一切！她一定要徹底斬斷這種病態的、讓她窒息的依附關系！

房間里，空氣仿佛都凝固了，沉重得讓人喘不過氣來。

只剩下趙大壯那天真而又殘忍的、暢想著美好未來的笑聲，以及趙盼娣那無聲的、滾燙的淚水，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格外刺眼。

趙盼娣感到一陣陣的眩暈襲來，眼前陣陣發黑，身體搖搖欲墜，仿佛下一秒鐘就要暈倒過去。

但她死死地咬住了自己的舌尖，尖銳的疼痛感讓她瞬間清醒了幾分。

她知道，如果她現在就放棄了，如果她不反抗，那么她就真的徹底完了。

她的這次重生，也就變得沒有任何意義，只會讓她再經歷一次比上輩子更加痛苦的絕望。

她的目光，艱難地從趙大壯那張讓她心寒的臉上移開，緩緩地轉向了窗外。

在那扇破舊的窗戶外面，依稀透進來一絲微弱的、灰蒙蒙的光。

那光芒雖然微弱，但在這一刻，卻像是她生命中唯一能夠抓住的希望。

她必須找到力量，她必須找到反抗的勇氣和方法。

否則，她將永遠被困在這個令人窒息的、充滿了絕望的泥沼里，永世不得翻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