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我不嫁！我不嫁給他！”趙盼娣吼了出來，嗓子像被砂紙刮過，又干又疼。

她感覺全身的力氣都從腳底板抽走了，聲音里帶著一股子血腥味，撕心裂肺。

這吼聲，在破土屋里回蕩，帶著她兩輩子的不甘和那一點點快要熄滅的活氣。

她身子一軟，從炕沿上滑了下去，膝蓋“咚”地一聲磕在泥地上，揚起一小片灰塵。

疼，尖銳地刺上來，可她顧不上，只是拼命伸出手，死死地抱住李春花那條粗布褲子。

眼淚像開了閘的洪水，止不住地往下淌，鼻涕也跟著流，糊了她一臉。

頭發濕噠噠地貼在額頭上，幾縷黏在嘴邊，她張著嘴，說不出話來。

她像只被丟在路邊的野貓，又冷又餓，可憐得讓人心酸。

“媽，王老五他……他脾氣不好，人又老，我嫁過去……我嫁過去會死的……我真的會死的……我不想死啊，媽！求求你，媽！求求你別把我賣了！我求求你了！”她額頭抵著李春花的膝蓋，哭得渾身發抖。

一聲聲“媽”，喊得撕心裂肺，她就指望能把眼前這個女人的心喊軟一點。

李春花被她這突如其來的動作嚇了一跳，身子僵了一下，下意識地想把腿從她手里抽出來。

她眼神晃了一下，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閃過去，太快了，幾乎沒人能抓住。

那畢竟是她肚子里掉下來的肉，現在這樣哭，哭得她心里像被什么東西輕輕扎了一下。

可這感覺，就像水面上的泡泡，一眨眼就沒了。

五百塊錢的彩禮，還有兒子趙大壯那張等著錢蓋房娶媳婦的臉，一下子就把那點點不忍壓了下去，沉到心底，再也冒不出來。

她深吸一口氣，把那點子不舒服硬生生咽了下去。

手伸過去，粗暴地去掰趙盼娣那緊抓著她褲腿的手指。那手瘦得只剩下骨頭，一根根地，像枯樹枝。

她動作又快又狠，根本沒當那是自己閨女的手。

聲音也變得冰冷刺耳，像生銹的鐵片刮過，一下下地刮在趙盼娣已經千瘡百孔的心上：“哭什么哭！喊什么喊！嚎喪呢？你這死丫頭，就是個天生的賤骨頭！命不好，怪誰？嫁給誰不一樣過日子！王老五家雖然人磕磣了點，可人家有錢！五百塊錢，說拿出來就拿出來！你嫁過去，好歹能過兩天吃飽穿暖的好日子！總比在家里跟著我們受窮強！”

趙老四在旁邊悶聲悶氣地搭腔，語氣里全是嫌煩，恨不得立馬把這事兒解決了。

他皺著眉，看著跪在地上哭得稀里嘩啦的閨女，眼神里沒有一點心疼，只有厭煩，還有一絲藏不住的害怕，生怕這樁“好婚事”會黃。

“就是！你個死丫頭片子，別在這里給臉不要臉！你也不看看你自個兒是個什么德行，有人要就不錯了！王老五能看上你，那是你祖墳上冒了青煙！你別不識好歹，把這福氣給推出去！”他的話里帶著威脅，就差明著說，你再敢說個“不”字，他就動手。

趙盼娣跪在冰冷的泥地上，膝蓋疼得像有無數小蟲子在咬，可她感覺不到。

她死死扯著父母粗糙的衣角，拼命搖晃，一遍又一遍地求著，甚至卑微到愿意用一輩子來換不嫁給王老五的自由。

“爹，媽，我求求你們了！我給家里干活，什么活都干！我給大壯當牛做馬，一輩子不嫁人，就在家里伺候你們，伺候大壯，行不行？我什么都愿意做，只要不把我嫁給他！求求你們了……”她哭得快斷氣了，聲音里全是絕望和卑微。她不敢抬頭看父母的臉，就怕看到他們眼中那熟悉的冷漠和不耐煩。

可她的哀求，她的承諾，在父母那顆被錢和兒子填滿了的心面前，顯得那么沒用，那么可笑。

趙老四和李春花互相看了一眼，眼神里全是煩躁和一股子狠勁。

他們像是早就商量好了，知道對這個閨女，軟的不行，只能來硬的，得徹底把她反抗的念頭給掐死，讓她死了這條心。

“別在這里給我胡說八道了！趕緊給我起來！”李春花聲音一下子拔高，語氣硬得像石頭，眼神里帶著不耐煩和警告。

她使勁兒想把趙盼娣從地上拽起來。

他們決定了，不能再拖了。必須馬上把趙盼娣帶到村東頭的趙家祠堂去。

要在列祖列宗的牌位面前，把這事兒徹底定下來，讓她再也沒法反悔。

同時，這也是做給王家看的，表示他們趙家對這門親事的重視和誠意，免得夜長夢多，到手的鴨子飛了。

趙盼娣看著父母眼中那熟悉的、冰冷的眼神，那股子從骨子里透出來的涼意，讓她感覺從頭到腳都泡在冰水里。

一股寒氣從心窩子直往上冒，很快傳遍全身。接著就是一股巨大的、讓人喘不過氣的無力感。

她知道，她再怎么求也沒用了。

她的眼淚，她的承諾，她所有的掙扎，都打不動這兩顆被貪婪和重男輕女思想徹底捂住了的心。

絕望像潮水一樣把她淹沒。

可就在這絕望的深處，她心里突然像被什么東西狠狠撞了一下，一個近乎瘋狂的念頭冒了出來。

祠堂……祖宗……如果，如果祠堂里供著的那些趙家祖宗真的在天有靈，真的能聽到她此刻這從靈魂里發出來的、帶著血和淚的喊聲？

與其嫁給王老五，那不如在祠堂里一頭撞死。

她最后深深地看了父母一眼，眼神里帶著一股子強烈的、幾乎要燒起來的恨意和不甘。

那眼神，像一把刀子，要把他們此刻冷酷無情的臉，深深地，永遠地刻在她骨子里，刻在她魂兒里。

她被父母粗暴地從地上拽起來，身子因為長時間跪著和哭得太厲害，搖搖晃晃，腿軟得站不住。

可她的眼神里，卻不知不覺地，燃起了一點點微弱的、卻異常堅定和不肯服輸的火苗。

那撕心裂肺的哭聲，漸漸停了。

屋里只剩下她因為激動而急促的喘息聲，還有父母帶著不耐煩的粗重呼吸聲。

趙盼娣任由父母一人一邊拖著她的胳膊，一步一步，艱難地，卻又帶著一種說不出的決絕，走向那扇破舊的房門，走向門外那條通往祠堂的泥濘小路。

她知道，這也許是她這輩子，最后一次掙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