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明昭沒碰那盤冷掉的飯菜。她就那么站著,像一尊精致但沒有靈魂的瓷偶,直到門再次被推開。
這一次,沒有宮女,也沒有侍衛。
進來的人是蕭勁珩。
他穿著玄色的常服,金線在衣擺和袖口繡出低調的云紋。腰間玉帶束得緊,勾勒出勁瘦的腰身和寬闊的肩背,整個人像一柄收斂了鋒芒、卻更顯沉重的墨色長劍。
他走進來,房間似乎都變小了。
楚明昭的呼吸停了一瞬,袖中的手下意識地攥得更緊。那本賬冊的邊角,像刀一樣硌著她的指骨。
蕭勁珩的目光在她身上停頓片刻,然后落在了桌上原封未動的飯菜上。“不合胃口?”
他的聲音很低,像大提琴的某個音節,在寂靜的房間里聽起來格外清晰。
楚明昭垂下眼瞼,輕聲說:“臣女不餓。”
“不餓,也得吃。”他說著,徑直走到桌邊坐下,抬手示意。“坐。”
這命令不容置喙。
楚明昭挪過去,在他對面坐下,身體繃得像一張拉滿的弓。她不敢看他,視線只能落在桌面上。
他沒有再逼她吃飯,而是從袖中拿出另一本冊子,扔在了她面前。
“啪”的一聲輕響,嚇得楚明昭肩膀一抖。
是一本戶部營造司的賬目。
楚明昭的心跳漏了一拍。來了,終究是來了。這是畢業答辯還是生死考驗?
“看看。”蕭勁珩的語氣平淡,聽不出情緒。
冊子封皮上“戶部營造司”五個字,像是五個燒紅的烙鐵,燙著楚明昭的眼睛。她沒有動,指尖卻在袖中微微發顫。這不是楚家的產業賬,這是大晟的國庫賬,是能要了整個楚氏九族的催命符。看,是窺探機密,死罪。不看,蕭勁珩現在就能讓她死。楚明昭心里忽然生出幾分荒唐的笑意,別人家的貴女精通琴棋書畫,到了她這里,人生大考是貪污賬目。真是別開生面,與眾不同。
楚明昭抬起頭,第一次正視他。他正靠在椅背上,雙臂環在胸前,一雙眼睛深不見底,就那么直直地看著她,像是在觀察一只落入陷阱的動物,如何做最后的掙扎。
她感覺自己的每一個細微表情,每一次心跳的加速,都暴露在他眼皮子底下。
她深吸一口氣,伸出微微發顫的手,翻開了那本賬冊。
指尖觸碰到紙頁的瞬間,熟悉的暈眩感再次襲來。她強行忍住,逼迫自己睜大眼睛。
果然。
墨色的字跡旁邊,一行行血紅的數字猙獰地浮現出來。木料、石材、人工……每一筆支出旁邊,都跟著一個令人心驚的虧空數目。這些紅字在她腦中飛速計算,最終匯成一個巨大的赤字黑洞。
她的CPU都要燒干了。
蕭勁珩在審視她。他想知道什么?他想知道她能看到多少?
楚明昭的大腦飛速運轉。全盤托出等于自爆底牌,什么都不說等于等死。她必須給出一個讓他滿意,但又留有余地的答案。
她假裝認真地翻閱著,一頁,兩頁……指尖劃過那些冰冷的數字,心里的驚濤駭浪卻被她死死壓在平靜的表象之下。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空氣仿佛凝固了。
“如何?”蕭勁珩終于開口,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沉默。
楚明昭抬起頭,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困惑和一絲不確定。她指著其中一頁,聲音很輕,帶著一點點猶豫:“三殿下,這上面寫的……去年春,采買金絲楠木,一寸千金。可是我記得,我父親曾提過,去年江南雨水泛濫,木料價格大跌,尤其是金絲楠木,并未如此昂貴。”
她沒有提那些血紅的數字,只是說出了一個任何高門貴女都可能從父兄口中聽來的“常識”。這是一個鉤子,一個無比精妙的鉤子。
蕭勁珩的目光沒有變化,但楚明昭感覺到,他周身那種壓迫性的氣場,似乎有了一瞬間的松動。
他沒有說話,只是看著她。那目光太過專注,太過銳利,仿佛要穿透她的皮囊,看清她靈魂深處的秘密。
楚明昭被他看得頭皮發麻,強迫自己與他對視。
過了許久,他忽然傾身向前。
一股清冽的檀香混雜著淡淡的皂角氣息撲面而來,瞬間包裹了她。距離被拉近,她甚至能看清他長而密的睫毛,以及眼瞳深處映出的、自己小小的、驚惶的倒影。
他的手指輕輕敲擊著桌面,篤,篤,篤。
每一下,都像是敲在楚明昭的心上。
“楚明昭,”他叫她的名字,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種奇異的磁性,“你很聰明。”
這不是一句夸獎,更像是一個結論。
楚明昭的心臟幾乎要從喉嚨里跳出來。她不知道自己是答對了,還是答錯了。
蕭勁珩直起身,收回了那份壓迫感。他站起來,高大的身影將她完全籠罩在陰影里。
“把她帶到昭陽宮。”他對著門外吩咐,聲音恢復了慣常的冰冷,“另外,把內務府近五年的賬冊,全部搬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