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在鍵盤上敲出最后一聲空洞的“嗒”，粘膩的汗珠沿著鬢角滑下，洇濕了廉價襯衫的領口。林曉眼前陣陣發黑，屏幕上密密麻麻的代碼像一群蠕動的黑色蛆蟲，扭動著爬進她劇痛欲裂的太陽穴。胃里早已空空如也，只剩下一股灼燒的酸水反復翻涌，頂得喉嚨發緊。她伸手去夠桌角那杯涼透了的速溶咖啡，指尖卻抖得厲害，冰冷的塑料杯壁猛地一滑——

“啪嚓！”

碎裂的脆響在死寂的辦公室里炸開，深褐色的液體如同污濁的血，迅速在灰白的地磚上蔓延開來。林曉只覺得心臟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驟然停止，隨即是瘋狂失控的擂鼓。視野瞬間被一片刺目的白吞噬，緊接著是無邊無際、令人窒息的黑暗，像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她最后一點殘存的意識。

……

冷。

刺骨的陰冷，仿佛是從骨頭縫里滲出來的。還有一種沉悶的、帶著腐朽氣息的霉味，直往鼻腔里鉆。身體沉重得像灌了鉛，每一個關節都在發出無聲的抗議。

林曉的意識像是沉在冰冷的深海里，艱難地向上浮潛。她猛地吸了一口氣，胸腔里卻灌滿了那股令人作嘔的冰冷潮氣，嗆得她劇烈地咳嗽起來，肺葉火燒火燎地疼。這劇烈的生理反應終于徹底撕開了黑暗的帷幕。

她費力地睜開眼，眼皮沉重得如同壓了千斤巨石。

映入眼簾的，是幾根歪斜、布滿霉斑的粗大房梁，黑黢黢的，仿佛隨時會塌下來砸到她身上。陌生的恐慌瞬間攫住了她。這不是醫院！更不是她那間雖然狹小但堆滿電子設備的出租屋！

她猛地想坐起來，身下硬邦邦的觸感硌得她尾椎骨生疼，忍不住“嘶”了一聲。低頭一看，身下是一張光禿禿的硬板床，鋪著一層薄薄的、粗糙得像砂紙一樣的灰藍色粗布褥子。她抬起手，想揉揉劇痛的太陽穴，卻愣住了。

這雙手……不是她的！

皮膚蒼白，指節纖細，指甲修剪得還算整齊，但邊緣帶著細微的毛刺和一點凍瘡的痕跡。指甲縫里嵌著一點黑色的污垢。這不是那雙因為長期敲鍵盤、指腹帶著薄繭、指甲總是剪到最短的屬于林曉的手！這雙手，一看就屬于一個養尊處優過、卻又落魄了許久的女人。

一股不屬于她的、破碎的記憶碎片如同冰冷的潮水，猛地沖擊著她的大腦：

刺耳的斥罵：“賤婢蘇氏！狐媚惑主！打入冷宮，永世不得出！”一個尖利刻薄的女聲，帶著濃重的恨意。

“陛下！臣妾冤枉！臣妾沒有……”這是她自己的聲音？不，是這具身體原主帶著泣血的悲鳴。

粗暴的拖拽，冰冷的地面摩擦著手臂……身體感受到的屈辱和劇痛

最后定格：一扇沉重、布滿鐵銹的宮門在眼前轟然關閉，隔絕了外面最后一絲光亮和溫暖。只有深入骨髓的絕望。

“陸懷穗？”一個名字伴隨著強烈的屈辱感和深入骨髓的寒冷，從記憶的碎片中浮現。緊接著是身份信息：她是大胤朝皇帝后宮中一個無足輕重的才人，因被淑妃構陷魅惑君上，觸怒龍顏，被廢去位份，丟進了這座名為“靜思苑”的冷宮，自生自滅。入宮前的記憶模糊不清，只有入宮后謹小慎微、最終仍難逃厄運的片段清晰得刺骨。

林曉——或者說，現在占據這具身體的靈魂——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比這破屋的溫度更冷。她，一個21世紀被996福報榨干的社畜碼農林曉，真的……穿越了？還穿成了一個被皇帝厭棄、打入冷宮等死的棄妃陸懷穗？

荒謬！絕望！還有一絲被命運戲弄的憤怒！

“咕嚕嚕……咕嚕嚕……”

一陣前所未有的、如同腹內擂鼓般的劇烈腸鳴，以一種不容忽視的姿態，蠻橫地打斷了她的震驚和自我懷疑。這饑餓感來得如此兇猛、如此真實，瞬間抽干了所有復雜的情緒，只剩下最原始、最強烈的本能——餓！要吃東西！立刻！馬上！

胃袋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揉搓，抽搐著發出尖銳的抗議。喉嚨干得冒煙，嘴里泛著苦澀的酸水。這具身體，顯然已經很久沒有像樣地進食了。前身陸懷穗的絕望和她林曉作為社畜對饑餓的深刻恐懼，在這一刻完美融合，化作了最強大的求生驅動力。

去他的皇帝！去他的淑妃！去他的宮斗！現在最重要的是：活下去！

社畜最擅長的，不就是面對操蛋的現實，然后想盡一切辦法活下去嗎？代碼跑不通？debug！項目要崩？加班！現在環境惡劣？那就……那就找資源！

林曉——不，陸懷穗猛地掀開身上那床硬邦邦、散發著可疑氣味的薄被。赤腳踩在冰冷、布滿灰塵的地面上，寒氣激得她一個哆嗦，但也讓她更加清醒。

她踉蹌著沖到那扇破敗的窗戶邊，踮起腳尖，臉幾乎貼在糊窗的高麗紙上，急切地透過最大的一個破洞向外望去。

外面是一個荒蕪破敗的院子。枯黃的野草長得有半人高，在寒風中瑟瑟發抖。幾段倒塌的院墻胡亂堆在角落，露出后面更遠處同樣蕭瑟的宮殿輪廓。院子里散落著破瓦罐、碎磚頭，唯一顯眼的，是院子中央一口布滿青苔、轆轤早已腐朽的古井。荒涼，死寂，沒有一絲活氣。像被整個世界遺忘的角落。

林曉——不，現在她得接受這個身份了，她是陸懷穗，一個被打入冷宮的棄妃。這開局，簡直是地獄模式。

陸懷穗的目光不死心地在荒草中逡巡，像在垃圾堆里翻找過期面包一樣仔細。突然，她的視線定住了。

在靠近那堵相對完整的東墻根下，一片濃密的枯草后面，似乎有幾點極其微弱的綠意。

她心臟猛地一跳，幾乎是小跑著沖出了那間散發著死亡氣息的屋子。冷風刀子般刮在臉上，也刮不走她眼中驟然亮起的光。她撥開那些扎手的枯草，蹲下身。

沒錯！是幾株植物！葉片蔫蔫的，邊緣微微發黃卷曲，一副嚴重營養不良、隨時可能咽氣的模樣，但確確實實是綠色的！一株葉子寬大些，邊緣有齒；另一株則纖細些，葉片狹長。陸懷穗激動地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其中一片葉子。

是青菜！雖然瘦弱得可憐，但那寬葉齒邊的特征，分明就是青菜！旁邊那幾株細長的……是野蔥？還是蒜苗？她不太確定，但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這里有活著的、能吃的東西！

希望的火苗“騰”地一下竄了起來。有土，有植物，就證明這鬼地方還能種東西！只要有種子，有水，有陽光……

陸懷穗立刻行動起來，像被打通了任督二脈。她環顧四周，目光精準地鎖定目標。墻角那些破瓦罐的碎片，邊緣還算鋒利。她挑了一塊趁手的，快步走回那幾株蔫菜旁邊，小心翼翼地用瓦片碎片充當鏟子，開始松土。動作笨拙卻異常專注，每一次下鏟都避開那脆弱的根須。松散的、帶著點腥味的泥土氣息撲面而來，在她聞來卻比任何香水都要芬芳。

“水……水……”她一邊松土，一邊念念有詞。目光投向院子中央那口古井。她跑過去，探頭往下看。幽深黑暗，井壁上長滿了滑膩的青苔，井口邊緣結著厚厚的冰殼。井繩早就爛沒了，只剩一小截朽木掛在轆轤上。

陸懷穗的心沉了一下，但社畜字典里沒有“放棄”二字。她轉身沖回屋子，目光如同探照燈般掃過每一個角落。破桌子，瘸腿凳，硬板床……床腳！她眼睛一亮，撲過去，果然在床腳邊發現了一個落滿灰塵、缺了口的粗陶盆。這大概是這屋子里除了她之外，唯一還算完整的容器了。

她抓起陶盆，又沖到井邊。沒有繩子，她只能冒險。她趴伏在冰冷的井沿上，努力伸長手臂，用陶盆去夠井壁上一處緩慢滲出、正凝聚成水滴的地方。冰涼的井水順著粗糙的陶壁流下，滴落在她的手腕上，冷得刺骨。但她渾然不覺，全神貫注地接著那珍貴的水滴。時間一點點過去，陶盆底部終于積攢了淺淺一層水，渾濁，帶著泥土的腥氣。

她像捧著稀世珍寶，小心翼翼地走回墻根下。她跪在冰冷的泥地上，用指尖蘸著那渾濁的冰水，一滴、一滴，極其吝嗇又無比溫柔地滴在幾株蔫菜的根部土壤里。看著那微小的水珠迅速被干渴的泥土吸吮進去，她仿佛看到了自己活下去的希望也在一點點扎根。

“加油啊，小寶貝們，”她對著那幾株蔫頭耷腦的植物低語，聲音沙啞卻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熱切，“給我好好長！卷死這破冷宮！”她甚至下意識地揮了揮拳頭，仿佛在給一群新入職的員工打雞血。

就在這時，一陣壓抑的、細碎又斷斷續續的啜泣聲，順著風，隱隱約約地飄了過來。像一只受傷的小獸在嗚咽。

陸懷穗動作一頓，警惕地豎起耳朵。哭聲似乎是從隔壁院子傳來的。冷宮這種地方，除了她這個“天降倒霉蛋”，難道還有別的“常住人口”？

她猶豫了一下，社畜的冷漠天性讓她想縮回自己的破屋里，關上門窗，假裝沒聽見。但……那哭聲里透出的絕望和無助，像一根細小的刺，扎了她一下。同是天涯淪落人？而且，人多力量大……萬一是個勞動力呢？

陸懷穗放下陶盆，躡手躡腳地走向分隔兩個小院的矮墻。那墻頭塌了大半，她踮起腳，小心翼翼地探出頭去。

隔壁院子的荒涼程度和她這邊不相上下。一個穿著同樣洗得發白、綴著補丁的舊宮裝的女人，正蜷縮在枯草堆旁。她身形單薄得厲害，肩膀隨著哭泣劇烈地聳動著，一頭干枯的長發凌亂地披散著，遮住了大半張臉。腳邊放著一個豁了口的粗陶碗，里面空空如也。

似乎是感覺到了窺視的目光，那女人的哭聲猛地一滯，受驚般抬起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