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點砸在瓦片上,噼啪作響,像是無數根細針扎在緊繃的鼓面上。
屋子里彌漫著濕冷的空氣、草藥的苦澀味,以及一種無形卻壓得人喘不過氣的恐慌。
石磊那句“它在發燙!在動!”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激起圈圈寒意漣漪。
林默的目光瞬間鎖死在石磊手中那個濕漉漉的靛藍色荷包上。
幽藍的微光在繁復的繡紋間若隱若現,詭異蠕動,與他腦海中泥石流靈相里翻滾的無數痛苦人臉形成絕望呼應。
“給我!”聲音嘶啞,帶著不容置疑的迫切。
林默踉蹌上前,伸手去抓。
石磊像扔掉燒紅的烙鐵,立刻塞過去。
入手瞬間,一股灼燙穿透濕布直抵掌心!
林默倒抽一口冷氣!但更奇異的緊隨而至——雙眼那撕裂般的劇痛,竟如同被投入冰水,瞬間緩解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帶著針刺感的清涼!
仿佛這荷包的熱力在強行壓制靈相反噬!
“啊!”石磊猛地縮手,指尖通紅,焦糊味隱隱,驚駭地看著林默,“它剛才沒這么燙!怎么你拿著…”
“默娃!那東西邪性!快扔掉!”母親帶著哭腔撲過來,聲音尖銳,眼中除了恐懼,還有一種林默從未見過的、深藏的、對這件舊物的復雜憎惡,“都是它!當年你爹就是…”
“招禍?!”
一個蒼老、冰冷、帶著滔天怒火的咆哮猛地炸響在門口!
眾人悚然回頭。二伯——儺堂守祠人——拄著濕漉漉的拐杖,鐵青著臉站在雨中,身后是幾個同樣驚惶憤懣的長輩。
他那雙渾濁的眼死死釘在林默手中幽光微閃的荷包上,如同看見了世間最污穢之物!
“儺面失竊!儺神樹倒!山神降災!”二伯的拐杖重重頓地,泥水四濺,聲音因激動和寒冷而發顫,“根源就是你!林默!是你把這‘引禍’的邪物又帶回來了!當年你爹林振山,就是被這鬼東西迷了心竅!非要帶著它進那不該進的山,說什么尋根溯源!結果呢?!活不見人,死不見尸!連累整個儺堂氣運衰敗!現在,它回來了!它一回來,災禍就跟著來了!你就是個災星!是你爹的孽,又報應到你身上了!”
“二伯!”母親凄厲尖叫,不顧一切撲上去抓住二伯的胳膊,瘦弱的身軀因巨大的恐懼和某種被揭破舊傷的痛苦而劇烈顫抖,“別說了!求您別說了!振山他…他不是…不關默娃的事啊!”她的眼淚洶涌而出,那不僅是當下的恐懼,更是積壓了二十多年的、喪夫之痛與無法言說的秘密帶來的煎熬。
“不關他的事?!”二伯猛地甩開母親,力道之大讓她踉蹌跌倒,沾了一身泥水。
他指著林默,手指因憤怒劇烈抖動,舊日情分在災難的恐懼和根深蒂固的迷信面前蕩然無存:“看看!看看他手里拿的是什么?!就是這鬼東西!它吸走了你爹的命!現在又要吸走整個村子的命!林默!放下那邪物!滾!帶著你的晦氣滾出林家寨!別讓山神的怒火燒死所有人!”
“災星!滾出去!”
“燒了那邪物!”
“別讓他害死我們!”
憤怒的聲浪在狹小的屋內炸開,與窗外的雨聲、遠處的滑坡余響匯成滅頂的洪流,狠狠砸向林默。
石磊焦急地看著,想擋在林默身前,卻被一個長輩粗暴地推開。
林默站在原地,手中緊握著那灼燙的荷包。
二伯的指控像燒紅的刀子捅進心窩。
父親…父親當年失蹤的真相,竟與這荷包有關?
這從小陪伴他、母親說是父親遺物的東西,是…災禍之源?
幽藍的光映著他慘白的臉,布滿血絲的眼中翻涌著震驚、被至親背叛的劇痛、以及滔天的憤怒!
“我不是災星!”他猛地抬頭,聲音嘶啞卻帶著一股狠勁,直視二伯那雙被憤怒和恐懼填滿的眼睛,童年的記憶碎片閃過——是二伯曾把他扛在肩頭看跳儺,是二伯在他被其他孩子嘲笑“撞邪”時呵斥過他們…可如今,這張臉只剩下冰冷的恨意。“我爹的事我不知道!
但這荷包是我娘給我的!它現在…”他舉起發燙的荷包,幽光閃爍,“它在告訴我東西!它在指路!”
“指路?!指黃泉路嗎!”二伯厲聲打斷,眼中毫無信任,只有更深的厭惡和恐懼,“妖言惑眾!跟你爹當年一樣執迷不悟!快!把那東西搶過來燒了!”他身后的幾個長輩蠢蠢欲動,就要上前。
“我看誰敢動他!”母親不知哪來的力氣,從泥水中掙扎爬起,張開雙臂死死擋在林默身前,瘦小的身軀爆發出母獸般的決絕。
她回頭看了林默一眼,那眼神復雜到極致——有恐懼,有哀求,還有一種林默讀不懂的、仿佛在守護一個巨大秘密的絕望。
她的目光掃過荷包,嘴唇哆嗦著,最終卻什么也沒說。
沖突一觸即發!
石磊也橫身擋在林默另一側,握緊了拳頭。
屋內空氣緊繃如拉到極限的弓弦,憤怒、恐懼、保護欲激烈碰撞。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住手!”
一個清冷、沉穩,帶著穿透雨幕力量的女聲,陡然在院門外響起!
這聲音不高,卻奇異地壓過了屋內的怒罵和混亂,清晰地刺入每個人的耳膜。
所有人動作一僵,齊刷刷望向門口。
雨幕中,一個撐著黑色雨傘的身影穩步走進院子。
傘沿抬起,露出一張約莫三十多歲、戴無框眼鏡、氣質知性冷靜的臉。
米色風衣下擺濕透,但步伐從容。
她銳利的目光瞬間掃過屋內——憤怒的二伯,泥水中護子的母親,對峙的村民,緊握發光荷包、渾身緊繃的林默。
她的視線在那荷包散發的、常人無法看見的幽藍光暈軌跡上停留了一瞬,鏡片后的瞳孔微不可察地一縮,隨即恢復平靜。
她收起傘,立在門口,無視眾人驚疑,目光精準地落在林默身上,聲音清晰而直接:
“林默先生?幸會。看來我的調查方向沒錯。”她微微頷首,語氣帶著一種專業性的篤定,“省民俗文化研究所,蘇青。
追蹤研究西南儺文化變遷,尤其是…與烏蒙山林氏儺堂相關的百年秘辛,有些時日了。”
她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掠過二伯驟然變得極其難看、甚至帶著一絲心虛的臉色,最后回到林默手中的荷包,以及空氣中那尚未完全消散的幽藍路徑光影上。
“關于貴村丟失的‘開山主祭’儺面,關于這場突如其來的山怒,以及…”她頓了頓,語氣加重,字字清晰,“你們林家世代背負、卻幾乎被遺忘的‘山神血契’,我想,是時候該揭開真相了。
而鑰匙,”她看向林默,目光深邃,“或許就在你手中那件‘引禍之物’里。”
屋內死寂。只剩下窗外越來越急的雨聲,噼里啪啦,敲打著每個人的神經。
林默低頭,看著荷包上幽藍光流勾勒出的、指向山脈深處未知終點的地圖路徑,又抬頭看向門口那個仿佛洞悉一切的神秘女人蘇青。
掌心灼燙依舊,那針刺般的清涼感提醒著他,這絕非幻覺。
父親失蹤的迷霧,儺面失竊的謎團,山神降災的恐懼,還有這荷包隱藏的秘密…所有線索,似乎都因這個女人的出現,被強行擰在了一起,指向一個深不見底的漩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