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磊的身體砸在巖石上的悶響,在狹窄洞穴里久久回蕩。
林默撲過去的動作帶著絕望的慣性,手掌瞬間陷入一片溫熱粘稠的沼澤——石磊胸前,暗色的花朵在慘淡月光下急速綻放,濃烈的新鮮血腥味粗暴地撕碎了洞內殘留的松節油和偽裝的腐臭,混合著刺鼻的硝煙,嗆得人窒息。
“呃嗬……”石磊的喉嚨擠出破風箱般的聲音,身體在林默臂彎里劇烈抽搐,祖傳的苗刀“哐當”脫手。
他怒睜的雙眼死死鎖定洞口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瞳孔里燃燒著被暗算的滔天怒火和不甘,染血的手指徒勞地指向虛無,嘴唇翕動,涌出的只有滾燙的血沫。
每一次抽搐,都讓林默手臂上殘留的、石磊昏迷前死死扣入的指痕隱隱作痛,那份托付的重量此刻沉甸甸地壓在心頭。
“撐住!”林默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徒勞地用手掌去堵那生命流逝的泉眼。
死亡的冰冷正貪婪地吮吸著石磊的體溫。蘇青的哭腔帶著崩潰的邊緣:“這樣下去不行!他會死的!去苗寨!只有巫醫…”
“不能去!”林默猛地抬頭,聲音嘶啞卻斬釘截鐵。儺面下,那雙眼睛仿佛穿透了巖壁,看到了三天前苗寨廣場上那噩夢般的景象——火光搖曳下,寨老那張溝壑縱橫的臉因貪婪而扭曲,獰笑著將竹簽狠狠擲向地面,簽尖刺入泥土,如同宣告死亡的標記。
周圍村民眼中燃燒著愚昧的怒火,無數削尖的竹矛如同毒蛇的獠牙,密密麻麻地對準了他們,那冰冷的矛尖幾乎抵住了他的喉嚨!
恐懼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間纏繞上林默的脖頸。“趙天豪的人就等著我們自投羅網!那是送死!”他低頭看著懷中氣若游絲的石磊,那張沾滿血污、因失血而蠟黃的臉龐,與記憶中祖父臨終前痛苦喘息的面容詭異地重疊。
石磊昏迷前死死抓住他手臂的觸感,那眼中燃燒的不甘與托付,如同烙印般灼燙著他的靈魂。
不能死!他不能死在這里!守山人的血脈,百年的血仇,還有那未盡的“銅鈴”線索…絕望與責任在他胸腔里激烈沖撞。
“那看著他死嗎?!”蘇青的聲音拔高了,充滿了無助的憤怒,她猛地指向石磊胸前那片刺目的暗紅,指尖因激動而顫抖。
就在這時!
“嗡……”
那枚被儺面祖力生生定在空中的黃銅子彈,突然發出一陣極其微弱、卻頻率極高的震顫嗡鳴!
仿佛有某種無形的力量正在與它內部殘留的發射者意志進行著隱秘的共振!
幾乎是同一瞬間,林默腰間的苗繡荷包驟然變得滾燙!那朵邊緣泛著不祥墨黑的幽藍蓮花,猛地爆發出刺目的光芒!
光芒并非純凈的幽藍,而是混雜著一股躁動的、充滿工業污染氣息的暗紅!小花虛幻的身影在光芒中痛苦地扭曲閃現,她那雙靈體眼眸深處,先前一閃而逝的齒輪狀暗影此刻竟瘋狂旋轉起來,發出刺耳的、與趙天豪盤踞的酒廠廢墟里那些銹蝕巨型機械運轉時如出一轍的金屬摩擦噪音!
一股冰冷、混亂、充滿毀滅欲望的意念碎片,如同失控的電流,猛地順著荷包與林默身體的聯系,狠狠扎入他的腦海!
“嘶…殺…坐標…東…七里…舊窖…嘶…污染源…能量…嘶…”
破碎的、充滿雜音的意念,伴隨著齒輪高速旋轉的尖銳噪音,在林默的意識中炸開!
劇痛讓他眼前一黑,悶哼出聲。但就在這混亂的意念碎片中,幾個關鍵信息如同淬火的鋼針,瞬間釘入了他的思維核心——東七里!舊窖!污染源!是那顆子彈來源之地!
是趙天豪的巢穴!小花異化的靈體,竟通過吞噬子彈上附著的殺意和惡意能量,反向捕捉到了發射源的大致方位!
這信息,混雜著污染能量對“污染源”本能的、貪婪的吸引,也混雜著小花自身被侵蝕的痛苦掙扎!
“東七里…舊酒窖…”林默沾血的手指死死攥住懸浮的儺面,裂紋深處那點黯淡的金光仿佛被這決絕點燃,微弱地跳動了一下。
祖父臨終前枯槁的手緊握著他,渾濁的眼珠里是化不開的擔憂:“默兒…儺面通靈,借的是祖靈的血脈,燃的是自身的精氣…用一分,損一分…慎之…再慎之…”此刻,血脈深處傳來隱隱的灼痛,如同無形的警告。
但他看著石磊急速流逝的生命,眼中最后一絲猶豫被冰封。與其去被敵人控制的苗寨送死,不如直搗黃龍!
在敵人最意想不到的地方,殺出一條血路!風險巨大,但生機或許也蘊藏其中!石磊的生機,就在這虎穴狼巢之內!
“你瘋了?!”蘇青失聲叫道,臉色煞白,“那是龍潭虎穴!我們帶著他,就是活靶子!”她指向昏迷的石磊,聲音因恐懼而尖銳。
“留在這里更是等死!”林默的聲音斬釘截鐵,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和一種孤狼般的兇狠。他不再猶豫,猛地將儺面按向自己的臉龐!
冰冷的木質觸感緊貼皮膚,裂紋中搏動的暗金光芒瞬間如同找到了歸宿,瘋狂地涌入他的雙眼!血脈深處的灼痛感驟然加劇,如同點燃了無形的引線!
嗡——!
林默的意識如同被投入了急速旋轉的漩渦!熟悉的靈相視野轟然開啟,但這一次,不再是外界景象的映射,而是徹底的內視!
他的“視覺”瞬間沉入了儺面裂紋深處那片浩瀚、蒼茫、流淌著無數古老儺舞儀軌符文的金色海洋!
這是儺面的內蘊靈境!是林家世代儺師血脈之力沉淀的祖靈之地!
金色的符文如同星辰般流淌,帶著古老而威嚴的氣息。
在靈境的最深處,一點模糊的人影輪廓在金光中一閃而逝,快得無法捕捉,只留下一股難以言喻的滄桑與沉重的注視感。
“祖靈助我!”林默在心中發出無聲的吶喊,意念如同投入金色海洋的石子,激蕩起層層漣漪。
他將所有的意念,所有的祈求,所有的決絕,都凝聚成一點——指向懷中瀕死的石磊!
金色的符文海洋瞬間沸騰!無數流淌的符文如同受到感召的士兵,急速匯聚、排列、組合!最終,在林默意念的指引下,化作一道純粹由金色符文構成的光流,
如同燃燒生命的金色溪流,猛地從儺面裂紋中涌出,瞬間注入石磊胸前那猙獰的傷口!
林默能清晰地感覺到,自身的精氣如同開閘的洪水,隨著這光流一同傾瀉而出!
“呃——!”深度昏迷的石磊身體猛地一弓,發出一聲無意識的痛哼。
金色的符文光流并沒有直接愈合傷口,它們如同最精密的手術器械和最堅韌的縫合線,帶著祖靈守護的磅礴意志,精準地纏繞在受損的血管、撕裂的肌肉纖維上!
金色的符文鎖鏈死死勒緊,強行封堵住洶涌的生命之泉!傷口涌血的速度,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減緩、凝滯!
一層薄薄的金色光膜覆蓋在傷口表面,暫時隔絕了外界的侵蝕,如同為石磊強行按下了生命的暫停鍵!
但這僅僅是權宜之計!林默能清晰地感受到,維持這符文封印的力量,正源源不斷地從儺面裂紋的金光中、從他自身的血脈精元中抽取!
金光在緩慢但堅定地黯淡,如同風中殘燭。血脈深處的灼痛感變得更加清晰,提醒著他代價的沉重。
時間,成了最致命的毒藥!他的臉色在儺面下迅速失去血色,額角滲出細密的冷汗。
“走!”林默的聲音從儺面下傳出,帶著一種非人的金屬質感和沉重的疲憊。他一把將暫時止血、依舊昏迷的石磊背起。
石磊沉重的身體壓得他一個趔趄,脊骨發出不堪重負的輕響,但他腰桿挺得筆直,如同負山前行的磐石。
他沾血的手,緊緊扣住石磊垂落的手腕,仿佛要將自己的生命力渡過去一絲。
蘇青看著林默儺面上流淌的、正在緩慢黯淡的金色符文,又看看石磊胸前那層脆弱卻至關重要的金色光膜,震驚與決然交織。
她沒有絲毫猶豫,猛地抓起地上石磊脫手的苗刀。刀柄上那深刻的祖輩牙印,冰冷地硌入她的掌心。
就在指尖觸碰到那凹痕的瞬間,一個塵封的畫面毫無征兆地撞入腦海——一個同樣寒冷的雨夜,泥濘的山路上,祖父佝僂著背,用這把刀在手臂上刻下血痕,口中念念有詞,渾濁的老眼望著烏蒙山的方向,充滿了難以言喻的虔誠與絕望…這把刀,曾是祖父的遺物!
守山人的血,也曾流淌在蘇家的血脈里!這個認知如同電流般擊中了她。
“跟我走!我知道一條獵道!”蘇青的聲音恢復了學者的冷靜,卻多了一種前所未有的、置之死地而后生的銳利。她迅速從背包里翻出一個扁平的金屬盒,打開,里面是幾支顏色詭異的膏體和一小包研磨得極細的黑色粉末。
她毫不猶豫地將黑色粉末用力拍在自己和林默的褲腳、肩頭,又將那刺鼻的、如同腐爛草木混合硫磺的綠色膏體,厚厚涂抹在裸露的手腕和脖頸上。“驅獸粉和掩息膏!
能暫時掩蓋血腥味和人味,避開大部分野獸!時效有限,必須快!”濃烈的、原始而怪異的氣味彌漫開來。
兩人不再言語。林默背負著石磊和生命的重擔,每一步都踏得沉重而艱難。
蘇青手持備用的微型強光手電,光束如同蒼白的利劍刺破前方濃稠的黑暗,警惕地掃視著崎嶇的山路和兩側影影綽綽、如同鬼魅般沉默的怪石林木。
她選擇的是一條幾乎被荊棘藤蔓完全覆蓋的廢棄獵道,陡峭、濕滑,布滿尖銳的碎石和深不見底的暗隙,每一步都如同在刀尖上行走。
林默不僅要承受石磊的重量,更要分心維持儺面對傷口的封印,精神力如同開閘的洪水般飛速流逝。
汗水浸透了他的后背,與石磊傷口滲出的、被金光封鎖的少量血污混合在一起,冰冷粘膩。
儺面下的呼吸變得粗重而灼熱,每一次喘息都帶著金屬摩擦般的嘶啞和精元燃燒的隱痛。
夜,死寂得可怕。只有他們粗重的喘息、腳踩碎石枯枝的碎裂聲,以及林間偶爾傳來的、不知名夜梟凄厲得如同鬼哭的啼叫。
驅獸粉和掩息膏的氣味在夜風中飄散,暫時隔絕了大部分山林掠食者的窺探。
突然!
“沙沙…喀啦…”
一陣極其細微、卻令人毛骨悚然的剮蹭聲,如同生銹的鐵鉤在粗糙的石板上緩慢拖動,毫無征兆地從他們左側下方一片漆黑如墨的密林深處傳來!
聲音斷斷續續,卻精準地穿透了夜風的嗚咽和他們的腳步聲!
與此同時,一股濃烈的、令人作嘔的腐尸惡臭,如同潰爛沼澤里翻騰出的氣泡,猛地蓋過了驅獸粉和掩息膏的草木辛辣氣味,粗暴地鉆入他們的鼻腔!
蘇青涂抹了掩息膏的手腕處,皮膚瞬間繃緊,泛起一層細密的雞皮疙瘩!
她握著苗刀的手指猛地收緊了,指關節因用力而發白,刀柄上祖父的牙印深深陷入掌心。
“有東西!”蘇青的聲音壓得極低,帶著難以抑制的顫音,手電光束如同受驚的毒蛇,猛地掃向聲音和惡臭傳來的方向!
光束刺破濃稠的黑暗,照亮了密林邊緣!
幾雙猩紅如血、大如銅鈴的眼睛,在光束中驟然亮起!那眼睛充滿了純粹的、對血肉的貪婪和瘋狂,瞳孔在強光刺激下瞬間收縮成冰冷的針尖!
緊接著,光束邊緣,幾個龐大、佝僂、覆蓋著骯臟濕滑黑毛的身影,如同從地獄泥沼中爬出的惡鬼,緩緩從扭曲的樹影后探出!
它們粗壯的手臂垂到膝蓋,末端是鐮刀般彎曲、閃爍著金屬寒光的巨大鉤爪,鉤爪上還掛著幾縷腐爛發黑的、不知名生物的皮肉!
腥臭黏膩的涎水從它們咧開的、布滿獠牙的巨口中不斷滴落,墜在潮濕的腐葉上,發出“啪嗒…啪嗒…”令人頭皮發麻的輕響!
混著它們喉間滾動的、低沉而充滿威脅的“嗚嚕…”聲,如同悶雷滾過,震得林默后頸的汗毛瞬間倒豎!腥風惡臭,撲面而來!
山魈!烏蒙深山傳說中的食人惡獸!
它們竟然被某種更原始、更強烈的吸引所召喚,無視了驅獸粉的屏障,從巢穴中現身了!
“跑!!”林默發出一聲野獸般的低吼,所有的疲憊在死亡的威脅下被瞬間點燃!
他背著石磊,爆發出最后的力量,不管不顧地朝著前方那片散發著不祥氣息的“鬼哭藤”墻猛沖過去!
蘇青緊隨其后,反手將苗刀橫在身前,刀鋒在黑暗中劃出一道凄冷的弧光,不再是單純的工具,而是握在戰士手中的利刃!
她奔跑的姿態,竟隱隱透出一種與學者氣質截然不同的、屬于山林獵手的矯健!
身后,那幾雙猩紅的眼睛瞬間鎖定目標!伴隨著震耳欲聾的、充滿興奮的咆哮,沉重的腳步聲如同戰鼓擂響,地面開始震動!
腥風惡臭,如影隨形!死亡的陰影,如同跗骨之蛆,再次緊緊咬了上來!
而就在他們沖向那片蠕動的、仿佛活物的藤墻時,幾條格外粗壯、帶著暗紅斑點的藤蔓,如同嗅到血腥的毒蛇,悄無聲息地延伸出來,前端細密的倒刺,精準地勾向了石磊胸前那層搖搖欲墜的金色光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