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磊的身體重重砸在冰冷巖石上的悶響,在狹窄洞穴里回蕩出死亡的余音。
林默撲過去的動作帶著絕望的慣性,手掌瞬間陷入一片溫熱粘稠的沼澤——石磊胸前,暗色的花朵在慘淡月光下急速綻放,濃烈的、新鮮的血腥味粗暴地撕碎了洞內殘留的松節油和偽裝的腐臭,混合著刺鼻的硝煙,嗆得人窒息。
“呃嗬……”石磊的喉嚨里擠出破風箱般的聲音,身體在林默臂彎里劇烈抽搐,祖傳的苗刀“哐當”脫手。
他怒睜的雙眼死死鎖定洞口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瞳孔里燃燒著被暗算的滔天怒火和不甘,染血的手指徒勞地指向虛無,嘴唇翕動,涌出的只有滾燙的血沫。
每一次微弱的抽搐,都像在無聲控訴著命運的殘酷。
“撐??!”林默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徒勞地用手掌去堵那生命流逝的泉眼。死亡的冰冷正貪婪地吮吸著石磊的體溫。
他低頭看著懷中那張因失血而蠟黃的臉,與記憶中祖父臨終前痛苦喘息的面容詭異地重疊。
祖父枯槁的手也曾這樣死死抓住他,渾濁的眼里滿是未了的心愿…那份沉重的托付,此刻如同滾燙的烙鐵,燙在他的靈魂深處。
“必須去苗寨!只有那里的老巫醫能救他!”蘇青的尖叫帶著哭腔的嘶啞,她撕扯著布條,徒勞地按壓著傷口,手指因用力而發白,“再拖下去他必死無疑!”
苗寨!
這兩個字如同冰錐刺入林默的心臟。眼前的景象瞬間扭曲——不再是幽暗的洞穴,而是刺目的火把!
無數扭曲憤怒的面孔在火光中晃動,唾沫星子飛濺到臉上!
寨老那張溝壑縱橫、刻滿貪婪的臉在獰笑,枯枝般的手指直戳他的鼻尖:“災星!滾出去!山神不容!”尖銳的竹矛抵著他的喉嚨,冰冷的矛尖幾乎刺破皮膚!
那次死里逃生的屈辱和恐懼,如同毒藤瞬間纏繞住他的四肢百骸!回去?那是自投羅網!趙天豪的錢早已買通了寨子里的每一雙眼睛,每一顆人心!
“不能去!”林默的聲音嘶啞,卻帶著冰封般的決絕,每一個字都像從齒縫里擠出的冰碴,“那是趙天豪的陷阱!
回去就是送死!”他沾血的手指死死攥住石磊垂落的手腕,仿佛要將自己的生命力強行灌注進去。
“那看著他死嗎?!”蘇青猛地抬頭,眼中是瀕臨崩潰的急迫和憤怒,“上次他們是誣陷!這次是為了救命!難道你要為了你那點該死的自尊,眼睜睜看著他流干最后一滴血?!”她指著洞外無邊的黑暗,聲音拔高,帶著尖銳的質問,“還是你怕了?!怕再被那些竹矛指著喉嚨?!”
“怕?”林默儺面下的眼神陡然銳利如刀,直視蘇青,“我怕的是我們三個都變成寨老獻給趙天豪的投名狀!
我怕的是他最后一線生機也被那些被金錢蒙蔽的眼睛親手掐滅!那不是自尊,是教訓!血的教訓!”祖父臨終前緊攥著他手心的冰涼觸感,再次清晰浮現。
“嗡……”
就在兩人激烈對峙、絕望如同冰水般蔓延的剎那,那枚被儺面祖力生生定在空中的黃銅子彈,突然發出一陣極其微弱、卻頻率極高的震顫嗡鳴!
仿佛有某種無形的力量正在與它內部殘留的發射者意志進行著隱秘的共振!
幾乎是同一瞬間,林默腰間的苗繡荷包驟然變得滾燙!那朵邊緣泛著不祥墨黑的幽藍蓮花,猛地爆發出刺目的光芒!
光芒并非純凈的幽藍,而是混雜著一股躁動的、充滿工業污染氣息的暗紅!小花虛幻的身影在光芒中痛苦地扭曲閃現,她那雙靈體眼眸深處,先前一閃而逝的齒輪狀暗影此刻竟瘋狂旋轉起來,如同被那子彈的嗡鳴所激活!
一股冰冷、混亂、充滿毀滅欲望的意念碎片,如同失控的電流,猛地順著荷包與林默身體的聯系,狠狠扎入他的腦海!
“嘶…殺…坐標…東…七里…舊窖…嘶…污染源…能量…嘶…”
破碎的、充滿雜音的意念,伴隨著齒輪高速旋轉的尖銳噪音,在林默的意識中炸開!
劇痛讓他眼前一黑,悶哼出聲?;靵y的意念碎片中,幾個關鍵信息如同淬火的鋼針,瞬間釘入他的思維核心——東七里!舊窖!污染源!是那顆子彈來源之地!是趙天豪盤踞的巢穴!
小花異化的靈體,竟通過吞噬子彈上附著的殺意和惡意能量,反向捕捉到了發射源的大致方位!這信息,混雜著污染能量對“污染源”本能的、貪婪的吸引,也混雜著小花自身被侵蝕的痛苦掙扎!
林默沾血的手指猛地攥緊!指甲幾乎嵌進掌心!一個瘋狂到極致的念頭,如同黑暗中劈下的閃電,瞬間照亮了他絕望的腦海!去苗寨是死路!留在這里也是死路!
趙天豪的老巢…那里有最先進的設備,或許有能吊命的藥劑!或者…那里有能逼出解藥的人!石磊的生機,或許就在這虎穴狼巢之內!置之死地,方有后生!
“東七里…舊酒窖…”林默猛地抬起頭,眼中爆發出駭人的光芒,沾血的手指幾乎要將儺面捏碎,“是趙天豪的老巢!
那里…可能有救命的藥!或者…能逼出解藥的人!”孤注一擲的決絕如同熊熊火焰,瞬間吞噬了所有的猶豫和恐懼,“賭一把!直搗黃龍!”
“你瘋了?!”蘇青失聲叫道,難以置信地看著林默,“那是龍潭虎穴!我們帶著重傷員怎么闖?!這和送死有什么區別?!”
“留在這里是等死!去寨子是送死!闖他的老巢,至少死得像個獵人!”林默的聲音斬釘截鐵,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他不再猶豫,猛地將儺面按向自己的臉龐!
冰冷的木質觸感緊貼皮膚,裂紋中搏動的暗金光芒瞬間如同找到了歸宿,瘋狂地涌入他的雙眼!
祖父臨終前沙啞的叮囑在耳邊回響:“默兒…儺面通靈,非戲非幻…以血為引,以魂為橋…然祖靈之力,如薪傳火,薪盡則火熄…慎之…慎之…”每一次驅動這力量,燃燒的都是林氏血脈的本源!但此刻,他別無選擇!
嗡——!
林默的意識如同被投入了急速旋轉的漩渦!靈相視野轟然開啟,但這一次,徹底沉入了儺面裂紋深處那片浩瀚、蒼茫、流淌著無數古老儺舞儀軌符文的金色海洋——儺面的內蘊靈境!
林家世代儺師血脈之力沉淀的祖靈之地!在這片金色的海洋深處,一個模糊的、戴著相似儺面的偉岸身影似乎一閃而過,留下深邃的一瞥。
“祖靈助我!”林默在心中發出無聲的吶喊,意念凝聚如箭!他將所有的意念,所有的祈求,所有的決絕,都指向懷中瀕死的石磊!
金色的符文海洋瞬間沸騰!無數流淌的符文如同受到感召的士兵,急速匯聚、排列、組合!
最終,化作一道純粹由金色符文構成的光流,如同金色的溪流,猛地從儺面裂紋中涌出,瞬間注入石磊胸前那猙獰的傷口!
“呃——!”深度昏迷的石磊身體猛地一弓,發出一聲無意識的痛哼。
金色的符文光流并沒有直接愈合傷口,它們如同最精密的手術器械和最堅韌的縫合線,帶著祖靈守護的磅礴意志,精準地纏繞在受損的血管、撕裂的肌肉纖維上!
金色的符文鎖鏈死死勒緊,強行封堵住洶涌的生命之泉!傷口涌血的速度,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減緩、凝滯!
一層薄薄的金色光膜覆蓋在傷口表面,暫時隔絕了外界的侵蝕,如同為石磊強行按下了生命的暫停鍵!
林默清晰地感受到,維持這符文封印的力量,正源源不斷地從儺面裂紋的金光中、從他自身的血脈本源中抽?。?/p>
一股深沉的疲憊和隱隱的虛弱感瞬間襲來,仿佛生命的燭火正在被強行分出一縷。金光在緩慢但堅定地黯淡,如同燃燒的蠟燭。
時間,成了最致命的毒藥!這封印,是以燃燒他的生命為代價!
“走!”林默的聲音從儺面下傳出,帶著一種非人的金屬質感和沉重的疲憊。
他一把將暫時止血、依舊昏迷的石磊背起。石磊沉重的身體壓得他一個趔趄,但他腰桿挺得筆直,如同負山前行的磐石。
他沾血的手,緊緊扣住石磊垂落的手腕。
蘇青看著林默儺面上流淌的金色符文,又看看石磊胸前那被金色光膜覆蓋、不再洶涌流血的傷口,震驚得無以復加。儺面通靈,竟能如此?!
她看著林默那背負著沉重負擔卻異常堅定的背影,又低頭看了看自己緊握苗刀的手。刀柄末端,那個深刻的、如同野獸啃咬過的凹痕——祖父的牙印——此刻仿佛傳遞著某種滾燙的力量。
她腦海中閃過祖父臨終前將刀遞給她時渾濁卻堅定的眼神:“青兒…守山人的刀…護的…是這片山…和山里…該護的人…”這把刀,不僅是石磊祖輩的信物,也曾是她祖父——上一代守山人的佩刀!
守護這片山和山里該護的人,是刻入他們骨血的誓言!無論付出什么代價!
她沒有絲毫猶豫,猛地將苗刀反手插回背包側面的固定帶上,眼神變得同樣銳利而決絕。
她迅速從背包里翻出一個扁平的金屬盒,打開,里面是幾支顏色詭異的膏體和一小包研磨得極細的黑色粉末。
她毫不猶豫地將刺鼻的綠色膏體(掩息膏)涂抹在自己和林默的褲腳、肩頭、后頸,又將那帶著辛辣草木腐敗氣味的黑色粉末(驅獸粉)灑在周圍和他們的必經之路上。
“跟我走!我知道一條廢棄的獵道!”蘇青的聲音恢復了學者的冷靜,帶著一種置之死地的果敢,“掩息膏能暫時掩蓋我們的人味和血腥氣,驅獸粉能避開大部分野獸嗅覺!但時效很短,必須快!”
濃烈的、混合著辛辣草木和腐敗氣息的味道彌漫開來,刺鼻卻帶著一種原始的安全感。
兩人不再言語。林默背著石磊,每一步都踏得沉重而堅定,能清晰地感受到背上生命之火和自己體內力量一同流逝的速度。
蘇青手持備用的微型強光手電,光束如同利劍刺破前方濃稠的黑暗,警惕地掃視著崎岋的山路和兩側影影幢幢的怪石林木。
她選擇的是一條幾乎被荊棘藤蔓完全覆蓋的廢棄獵道,陡峭、濕滑,布滿尖銳的碎石和盤踞的樹根,每一步都如同在刀尖上行走。
林默背負著石磊的重量,還要分心維持儺面對傷口的封印,精神力如同開閘的洪水般飛速流逝。
汗水浸透了他的后背,與石磊傷口滲出的、被金光封鎖的少量血污混合在一起,冰冷粘膩。
儺面下的呼吸變得粗重而灼熱,每一次喘息都帶著金屬摩擦般的嘶啞。
夜,死寂得可怕。只有他們粗重的喘息、腳踩碎石枯枝的碎裂聲,以及林間偶爾傳來的、不知名夜梟的凄厲啼叫。
驅獸粉和掩息膏的氣味在夜風中飄散,暫時隔絕了山林掠食者的窺探。然而,這份寂靜之下,卻潛藏著令人心悸的不安。
就在他們艱難行至一處相對開闊的亂石坡時,異變陡生!
“沙…沙沙…”
一陣極其輕微、卻令人毛骨悚然的剮蹭聲,突然從左側下方一片漆黑如墨的密林深處傳來!那聲音粘稠而緩慢,像是生銹的鐵鉤在粗糙的石板上反復拖拽!
緊接著,一股濃烈的、令人作嘔的腥臊惡臭,如同實質的浪潮,猛地蓋過了驅獸粉的辛辣和掩息膏的腐敗氣息,撲面而來!
這惡臭帶著腐爛尸體的甜膩和野獸巢穴的臊熱,直沖鼻腔,讓蘇青胃里一陣翻江倒海,喉頭發緊!
“有東西!”蘇青的聲音瞬間繃緊,手電光束如同受驚的毒蛇,猛地掃向聲音和惡臭的來源!
光束刺破黑暗,照亮了密林邊緣!
幾雙猩紅如血、大如銅鈴的眼睛,在光束中驟然亮起!那眼睛充滿了純粹的、對血肉的貪婪和瘋狂!
緊接著,光束邊緣,幾個龐大、佝僂、覆蓋著骯臟濕滑黑毛的身影,如同從地獄爬出的惡鬼,緩緩從樹影后探出!
它們粗壯的手臂垂到膝蓋,長著鋒利的、如同鐮刀般的鉤爪,鉤爪上還掛著腐爛的肉絲!
涎水順著它們咧開的、布滿獠牙的大嘴不斷滴落,在光束下反射著粘稠的微光,滴落在下方的腐葉上,發出“啪嗒…啪嗒…”令人頭皮發麻的輕響!
同時,它們喉間滾動著低沉、壓抑、充滿了貪婪與暴戾的咆哮,那聲音并不高亢,卻帶著一種穿透性的力量,震得林默后頸的汗毛瞬間倒豎!
山魈!烏蒙深山傳說中的食人惡獸!
它們竟然被某種更強烈的吸引——或許是石磊傷口深處逸散的、被金光極力封鎖的微弱生命本源氣息,或許是林默維持儺面力量時血脈之力的特殊波動——從巢穴深處引了出來!驅獸粉在它們面前,形同虛設!
“嗚嗷——!”
為首的巨魈猛地人立而起,龐大的身軀幾乎遮蔽了手電的光束,發出一聲震耳欲聾的咆哮!腥風裹挾著音浪,如同實質的重錘狠狠砸在林默和蘇青的后背!
緊接著,它粗壯的后肢猛地發力,龐大的身軀如同投石機射出的巨石,帶著撕裂空氣的惡風,凌空撲躍!
目標直指林默背上氣息奄奄的石磊!那對恐怖的鐮刀鉤爪,撕裂黑暗,帶著開膛破肚的死亡弧光,狠狠掏來!
“跑??!”林默發出一聲野獸般的低吼,所有的疲憊在死亡的威脅下被瞬間點燃!
他背著石磊,爆發出最后的力量,不管不顧地朝著前方那片蘇青所指的、散發著更濃烈不祥氣息的“鬼哭藤”墻猛沖過去!蘇青緊隨其后,反手拔出苗刀,刀鋒在黑暗中劃出一道凄冷的弧光!
祖父教導的、塵封已久的守山刀法架勢本能地拉開,刀尖微顫,卻死死指向撲來的巨影!
身后,那幾雙猩紅的眼睛瞬間鎖定目標!伴隨著震耳欲聾的、充滿興奮的咆哮,沉重的腳步聲如同戰鼓擂響,地面開始震動!
腥風惡臭,如影隨形!死亡的陰影,如同跗骨之蛆,再次緊緊咬了上來!
而前方那片傳說中纏繞著無數怨魂、能發出勾魂奪魄哭泣聲的“鬼哭藤”,在昏暗的光線下,無數藤蔓如同活物般微微蠕動,藤蔓表面似乎滲出暗紅的、粘稠的汁液,在慘淡的月光下泛著詭異冰冷的磷光。它究竟是絕境中的生路,還是通往更恐怖深淵的入口?
林默儺面裂紋中的金光,在劇烈奔跑和精神雙重壓力下,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黯淡下去……石磊胸前那層薄薄的金色光膜,在顛簸中劇烈波動,蛛網般的裂痕,正悄然蔓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