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封儺面的孔洞里滲出的黑霧，比最濃稠的墨汁還要粘稠三分。那些灰黑色的霧氣在零下數十度的冰窟里竟毫無凝結之意，反而像擁有生命般蠕動著，所過之處連燃燒的鳳翎都泛起藍幽幽的冷焰。小花殘存的靈絲本就如風中殘燭，此刻被黑霧觸到，突然繃得筆直，發出古琴最粗弦驟然崩斷般的銳響。林默只覺眉心一緊，整個人的靈相竟被一股無形巨力拖拽著，硬生生扯向儺面那深不見底的孔洞——
黑暗并非虛無。無數棱角分明的冰晶懸浮在混沌之中，每顆冰晶都像被施了法術的鏡面，正映照著不同時空的碎片：赤水河底那面青銅鼓突然迸裂，無數扭曲的黑影從裂縫中涌出；貴州溶洞深處，九口怨靈缸同時沸騰，黑漿里浮出密密麻麻的人臉；趙天豪胸口那枚分水鏡碎片正發出心臟搏動般的微光，碎片邊緣還沾著未干的血珠...
“這是永生陣的'時隙蟲洞'！“蘇青的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她突然死死抓住林默的手腕。林默能清晰感受到她掌心的冷汗，更能看見她丹田處亮起的青光——那是守山紋在蘇醒，可與之纏繞的贖罪紋卻如生銹的鎖鏈，正一點點勒緊那抹青光，“黑霧在吞噬時間...你看那些冰晶，剛才映的還是三年前的事。“
話音未落，趙天豪突然發出一聲痛苦的悶哼。他胸口的獻祭陣突然爆發出刺目的紅光，那些用朱砂混著黑血繪制的紋路竟像活過來的蛇，順著皮肉往脖頸上爬。三枚分水鏡碎片突然掙脫他的皮肉，帶著三道血箭射向冰封儺面。黑霧瞬間沸騰起來，凝結成九條布滿吸盤的觸手，精準地纏住了碎片。就在鏡面映出祭壇全貌的剎那，冰窟地面突然發出令人牙酸的咯吱聲——原本堅硬如鐵的冰層竟開始軟化，變成瀝青般粘稠的黑泥。
石磊的苗刀剛砍斷一條黑霧觸手，刀柄就猛地往下一沉。整把刀已沒入泥沼半尺，最詭異的是刀柄上本該刻著山神紋的空白處，正有無數蒼白的手臂從泥沼里伸出，指甲縫里還嵌著黑泥，正瘋狂撕扯著刀身。
“刀魂在被抽走！“石母的聲音嘶啞得如同破鑼。她不顧一切地撲向祭壇，鎖骨處那枚陪伴她半生的山紋刺符已淡得近乎透明，符文化作最后幾縷金絲，如同離巢的鳥雀般飛向巫山守護靈。那頭巨虎正煩躁地用爪子刨著冰面，額間的刺符吸收金絲后突然爆發出青光，竟硬生生脫離皮毛，如烙印般印在石磊后背——新的山紋刺符瞬間生成，紋路比石母的更加繁復，邊緣還繚繞著淡淡的虎嘯聲。
石磊痛得渾身肌肉緊繃，額頭上青筋暴起。他反手握住苗刀，刀身沾滿的瀝青狀黑泥竟在灼燒他的掌心。當看到刀柄空白處爬滿的黑色血管時，他突然做出一個瘋狂的決定——猛地將刀尖插進自己后背的新刺符！鮮血順著刀柄往下流，在接觸到那些黑色血管的瞬間，血管般的黑紋突然像受驚的蛇般縮回，被逼出刀身的黑紋在空氣中扭曲盤旋，漸漸凝成趙天豪的虛影！
“還給我...“虛影的臉扭曲得不成人形，喉嚨里發出非人的嚎叫，“那是我的永生...是趙家世代守護的...“
巫山守護靈突然發出一聲震耳欲聾的咆哮。它龐大的身軀猛地躍起，虎爪帶著撕裂空氣的風聲拍向冰封儺面。就在虎爪觸及儺面眼眶的剎那，孔洞里突然射出萬道黑光！黑光掠過垂落的冰棱，那些原本晶瑩剔透的冰棱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形，眨眼間就變成了巨大的瞳孔——虹膜是渾濁的灰黑色，瞳孔深處還在不斷收縮，仿佛有無數雙眼睛正在暗中窺視。
瞳孔深處映出的景象讓所有人遍體生寒：那是扭曲的“未來“——赤水河突然倒流，渾濁的河水卷著魚蝦漫過村寨，土樓在洪水中像積木般崩塌；烏蒙山腹地裂開巨大的口子，赤紅的巖漿裹挾著焦黑的石塊噴涌而出；而石母正跪在祭壇上，身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干癟下去，最后化作一具握著半截虎骨的枯骨...
“它在吞噬山靈！“蘇青指尖飛快結印。贖罪紋與守山紋順著手臂爬上指尖，淡金色與青黑色的光流在她掌心交織，如同兩條纏斗的龍，“守山紋能鎮山靈，贖罪紋可封邪祟，今日便讓它們同歸...“光流射向儺面的瞬間，所有人都看清了儺面表面浮現的苗繡紋路——那些用金線銀線繡成的紋路，竟與林默懷中荷包上的火鳳同源！
林默懷中的荷包殘片突然燙得驚人，像是揣了塊燒紅的烙鐵。那截本已黯淡的燃燒鳳翎突然掙脫靈絲束縛，化作一道紅光射向儺面。翎尖刺入苗繡紋路的剎那，小花最后的傳念如驚雷般在林默腦中炸開：“儺面是活的！百年前主祭把阿月圣女的魂魄封進儺面左眼，右眼...“
話音戛然而止，像是被什么東西硬生生掐斷。儺面的苗繡紋路突然迸發出刺眼的紅光，所有冰棱瞳孔同時轉向林默，數萬道視線聚焦在他身上，帶著令人窒息的壓迫感。黑光突然匯聚成柱，如同一道來自地獄的閃電，直直轟向他的心口！
千鈞一發之際，荷包殘片突然自動飛起，擋在林默胸前——
轟！碎片炸成漫天金粉。黑光穿透林默胸膛的瞬間，他非但沒感覺到疼痛，反而看清了永生陣的核心：九口怨靈缸的黑漿正順著祭壇的溝槽匯成漩渦，漩渦中心坐著個身著苗繡嫁衣的少女，她半邊臉是阿月圣女的容顏，眉眼間帶著悲憫；另半邊臉卻分明是小花，嘴角還掛著熟悉的倔強...
“容器...“趙天貴的聲音從漩渦深處傳來，帶著金屬摩擦般的質感，“只有用雙紋血脈激活圣女魂，永生陣才能真正運轉，到時候...“
石磊的苗刀突然橫斬而來，刀身帶著破空的銳嘯，精準地斬在黑光柱上。山紋刺符的青光與黑光相撞，迸發的沖擊波如同無形的巨手，狠狠將趙天豪掀飛出去。他撞在青銅柱上，胸腔發出令人牙酸的骨裂聲，胸口的獻祭陣突然裂開，三枚分水鏡碎片叮叮當當落在冰面上。
“鏡片！“蘇青一個翻滾撲向碎片。指尖剛觸到冰涼的青銅地面，鏡面突然亮起，映出她丹田處的守山紋——那原本流暢的紋路中心，竟嵌著半枚儺面形狀的冰晶，冰晶里還凍著一縷若有若無的黑霧！
冰封儺面突然發出尖笑，那笑聲像是無數孩童在冰窖里啼哭，聽得人頭皮發麻。孔洞涌出的黑霧在半空凝聚，漸漸化作阿月圣女的上半身。她穿著百年前的苗家嫁衣，繡花鞋上的銀鈴還在輕輕晃動，可下一秒，她竟伸出蒼白的手指，緩緩插入自己的太陽穴，然后猛地撕開了頭皮——
顱骨內側刻滿了密密麻麻的符文，那些扭曲的線條竟與蘇青手臂上的贖罪紋一模一樣！
“原來如此...“林默咳著黑血，每咳一聲都有黑色的霧氣從嘴角溢出，“贖罪紋根本不是懲罰，是封印...守山紋是鑰匙...阿月的魂魄被割裂成兩半，百年來蘇家世代用血脈加固封印...“
巫山守護靈突然仰天長嘯，嘯聲震得冰窟頂部落下簌簌冰屑。所有映著“未來“的冰棱瞳孔在嘯聲中齊齊炸裂！飛濺的冰晶在空中旋轉著，突然重組，凝成一面巨大的分水鏡虛影。鏡光照向阿月魂體，她顱內的符文突然像活蟲般扭動起來，發出細微的咯吱聲。
“不——！“阿月魂體尖叫著抓向虛影，蒼白的手指在空氣中留下道道黑痕。指尖剛觸到鏡光的剎那，那些符文突然脫離顱骨，化作無數條細如發絲的鎖鏈，狠狠纏住了她的脖頸！
蘇青趁機將分水鏡碎片按向自己丹田。冰晶觸到守山紋的瞬間，她全身突然浮現出赤水河底銅鼓上的云雷紋。紋路如活過來般順著血管蔓延，最后在皮膚表面凝成鎧甲的形狀，阿月魂體脖頸上的鎖鏈驟然崩斷，化作點點黑星消散在空氣中。
“酒神渡的守護陣...“趙天豪掙扎著爬向祭壇，嘴角不斷涌出黑血，“那是我趙家世代守護的秘密...給我！“他胸口的獻祭陣突然伸出無數黑線，如同毒蛇般纏向蘇青的腳踝。
石磊的苗刀再次揮出，刀光如練，精準地斬斷所有黑線。刀身的山紋刺符亮得驚人，青光幾乎要凝成實質。他踏著青銅柱借力躍起，刀尖直指冰封儺面的眉心——
刀鋒觸及冰面的剎那，儺面突然開始融化。冰水裹著黑霧順著祭壇的裂縫往下流，裂縫中緩緩升起一座三尺高的冰臺。冰臺上放著一副空白儺面，既沒有雕刻也沒有紋飾，只有眼眶位置鑲著兩枚火鳳翎羽，正散發著淡淡的紅光。
小花最后的聲音突然在林默心底響起，帶著一絲釋然：“戴上面具...只有靈相能進入時隙蟲洞...記得去找...“
林默抓起儺面扣在臉上。翎羽觸及皮膚的瞬間，他感覺整個世界都在旋轉。時隙蟲洞深處，阿月魂體正死死按住小花的殘魂，要將那團藍光按進怨靈漩渦！
“住手！“林默的意識如離弦之箭沖進蟲洞。靈相在此刻徹底解放，不再是碎片化的畫面，而是一片浩瀚的星河。每顆星辰都是一段百年祭祀的記憶光點，有穿著嫁衣的阿月在祭壇上跳舞，有主祭舉著骨刀的獰笑，還有小花第一次學著繡荷包時扎破手指的憨態...而漩渦中心，小花的殘魂正發出純凈的藍光，那是她最本真的靈核。
阿月魂體突然僵住。她撕裂的頭皮下，露出的半張臉竟與林默祖父的老照片有七分相似！
“是你...“林默的靈相掀起滔天風暴，無數記憶光點如隕石般砸向漩渦，“百年前調包祭品，把阿月圣女推上祭壇的主祭...是你林家的先祖！“
蟲洞開始劇烈崩塌，冰晶碎片如流星雨般墜落。石磊的刀、蘇青的鏡片、巫山守護靈的嘯聲同時轟擊祭壇，現實與時空的裂縫中，空白儺面在林默臉上浮現出詭異的血色紋路——左臉是燃燒的火鳳，翎羽清晰可見；右臉是淚流的山神，虎紋蜿蜒如河。
月輪已悄然西斜，冰窟外傳來隱隱約約的雞鳴。子時將盡，黎明不遠。
林默能感覺到儺面正在與自己的靈相融合，左眼能看見過去的殘響，右眼能瞥見未來的碎片。他看見阿月圣女被割裂的魂魄正在悲鳴，看見小花的殘魂與怨靈缸的黑漿纏斗，看見蘇青手臂上的雙紋正在產生奇妙的共鳴...
“還差最后一步...“趙天貴的聲音從祭壇深處傳來，帶著蠱惑的力量，“讓圣女魂歸位，你就能知道祖父的秘密...就能...“
石磊突然一刀劈在祭壇邊緣，青銅碎片飛濺中，他吼道：“別信他！石母說過，永生陣的祭品從來都是活人！“
蘇青的聲音緊隨其后，帶著守山紋的清光：“分水鏡能引赤水河的活水，只要集齊九片碎片，就能凈化怨靈缸！“
林默的靈相在蟲洞與現實間拉扯，儺面的血色紋路突然亮起。他終于明白小花未說完的話——百年前主祭不僅封印了阿月的魂魄，還將自己的一縷靈識注入儺面，世代等待著能承載雙魂的容器。而他，既是林家后人，又與小花有著靈絲相連，正是那個完美的“容器“。
冰棱瞳孔的碎片還在不斷重組，映出的未來開始變化：赤水河上浮現出巨大的銅鼓虛影，烏蒙山的裂口處生出翠綠的藤蔓，石母正抱著新生的虎崽站在祭壇上...
“原來未來是可以改變的。“林默低聲說，儺面下的嘴角揚起一抹堅定的弧度。他伸出手，左手握住石磊遞來的苗刀，右手接過蘇青遞來的分水鏡碎片，“該結束了。“
當第一縷晨光穿透冰窟頂部的裂縫，林默的靈相帶著雙紋之光、山靈之嘯、鳳翎之火，猛地沖進了怨靈漩渦的中心。時隙蟲洞在他身后緩緩閉合，只留下祭壇上漸漸凝固的黑血，和石母低聲吟唱的古老禱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