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沉淪在無邊的黑暗里,冰冷粘稠,如同沉在萬載玄冰的湖底。瘴毒貪婪的啃噬從未停止,像無數細小的毒蟲,順著斷裂的經脈瘋狂鉆入,蠶食著所剩無幾的生機。滅門的血色幻象并未遠去,反而在失去意識的深淵中更加清晰、更加扭曲,如同跗骨之蛆,一遍遍撕扯著她殘破的靈魂。
死寂。
唯有心口那一點微弱到近乎熄滅的灼熱感,如同風中的燭火,在絕對的黑暗與冰冷中,頑強地、極其緩慢地搏動著。每一次微弱的搏動,都帶來一絲幾乎可以忽略的暖意,對抗著無處不在的陰寒。它太微弱了,微弱到無法驅散任何實質的威脅,更像是一種源自血脈深處的不甘吶喊,一種烙印在靈魂上的印記,提醒著她——云昭,尚未徹底消亡。
但這點微弱的光,在葬骨淵的絕境面前,杯水車薪。
沉重的拖拽感從未停止。那纏繞在腳踝上的藤蔓狀觸手,粗糙堅韌的倒刺深深勒進皮肉,甚至刮擦著斷裂的腿骨,發出令人牙酸的摩擦聲。每一次拖動,都讓她在冰冷的骸骨堆上犁過,新添的傷口與舊傷疊加,帶來滅頂的劇痛。瘴毒順著這些新鮮的創口,更加洶涌地灌入。
她被拖向更深、更暗的地方。那里,屬于獵食者的、令人窒息的腥臊惡臭越來越濃烈。沉重的、濕漉漉的呼吸聲如同破敗的風箱,近在咫尺地響起,帶著貪婪和迫不及待。幾只同樣散發著腐臭氣息的、形態扭曲的低級淵獸,如同跛行的鬣狗,從骸骨的縫隙里鉆出,猩紅的小眼睛死死鎖定著被拖行的獵物,涎水混合著粘液滴落在森白的骨頭上。
絕望,冰冷刺骨,比瘴毒更深地滲透進來。心口那點灼熱,似乎也被這無邊的惡意和死亡氣息所壓制,搏動得更加微弱,仿佛下一刻就要徹底熄滅。
結束了……
云昭殘存的意識模糊地想著,連恨意都似乎被這無盡的冰冷拖拽磨滅。
就在這時——
“吼!”
一聲低沉而暴戾的嘶吼,如同悶雷在狹窄的淵底炸開!聲音的主人體型龐大,如同一座移動的小山丘,擠開了周圍幾只覬覦的低級淵獸。它通體覆蓋著鐵灰色的、布滿尖銳骨刺的厚重鱗甲,形似巨鱷,卻生著三只渾濁的黃色豎瞳,巨大的吻部張開,露出匕首般交錯的慘白獠牙,腥臭的涎液如同瀑布般淌下。
鐵骨鱷!葬骨淵底層兇名赫赫的掠食者之一!
它顯然被血腥味和云昭身上那股奇異的、微弱卻吸引著深淵生物的氣息所吸引,不耐煩地驅趕了那些弱小的競爭者,巨大的前爪猛地按住云昭的胸口!
“噗——!”
本就破碎的胸腔遭受重擊,云昭猛地噴出一大口混雜著內臟碎塊的黑血!窒息感瞬間扼住了她!冰冷的死亡氣息,混合著鐵骨鱷口腔里令人作嘔的腐肉腥臭,如同實質的潮水,徹底將她淹沒!
心口那點微弱的灼熱,在這絕對的死亡壓力下,被壓縮到了極致!
瀕死!真正的、無可挽回的瀕死!
鐵骨鱷冰冷的豎瞳中閃爍著殘忍的食欲,巨大的頭顱緩緩低下,布滿倒刺的舌頭伸出,舔舐著云昭臉上溫熱的血污,似乎在品嘗開胃的前菜。那粘膩冰冷的觸感,如同地獄的請柬。
云昭的意識在劇痛和窒息中徹底渙散。滅門血親染紅的面容在眼前飛速閃過,最終定格在父親最后望向她時,那充滿了無盡悲憤與不甘的眼神!
不——!!!
靈魂深處,那被滅門血恨、被無盡痛苦、被絕境求生意志反復捶打、淬煉到極致的最后一點執念,如同被投入火油的火星,轟然引爆!
就在鐵骨鱷那布滿獠牙的巨口即將合攏,將她頭顱咬碎的千鈞一發之際——
“嗡!”
一聲奇異的、仿佛來自亙古洪荒的嗡鳴,猛地從云昭心口炸響!這聲音并非實質,卻帶著一種滌蕩寰宇、焚盡污穢的煌煌威壓,瞬間穿透了濃稠的瘴毒和死寂!
緊接著——
“轟!!!”
一點赤紅,如同沉寂萬載的火山驟然噴發!以云昭的心口為中心,無法形容的、純粹而暴烈的赤紅光芒,毫無預兆地、狂暴地炸裂開來!
那光芒并非火焰,卻比最熾熱的巖漿更加耀眼奪目!它帶著一種神圣的、裁決般的凈化意志,如同焚天之怒,瞬間橫掃而出!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
赤紅光芒所過之處,沉甸甸壓了不知多少歲月的灰綠色劇毒瘴氣,如同遇到了克星,發出凄厲的、仿佛活物被灼燒的“滋滋”尖嘯!濃郁得化不開的毒霧,在這霸道絕倫的紅光面前,如同沸湯潑雪,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被蒸發、被凈化、被徹底湮滅!
方圓數丈之內,常年籠罩、連精鐵都能腐蝕的葬骨淵毒瘴,瞬間被清空!露出下方累累的、被紅光映照得一片猩紅的森森白骨!
“嗷——!!!”
首當其沖的鐵骨鱷,發出了前所未有的凄厲慘嚎!它那引以為傲、足以抵擋刀劈斧鑿的鐵灰色骨甲,在接觸到紅光的瞬間,竟如同被投入熔爐的薄冰,發出刺耳的“嗤嗤”聲,迅速變得焦黑、龜裂、融化!三只豎瞳在紅光爆發的剎那就被灼成了兩個焦黑的窟窿!巨大的身軀被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狠狠掀飛,如同破麻袋般撞在遠處嶙峋的黑色巖壁上,發出沉悶的巨響,鱗甲碎裂,焦煙升騰,生死不知!
周圍那些稍近的低級淵獸更是不堪,連慘叫都未能發出,便在紅光的余波中如同被投入烈焰的蠟像,瞬間扭曲、碳化、化作飛灰!稍遠些的則驚恐萬狀地發出嗚咽,如同見到了天敵克星,夾著尾巴瘋狂地向更深的黑暗中逃竄!
紅光沖天而起,如同在死寂的葬骨淵底點燃了一根赤紅的擎天之柱!它霸道地撕裂了亙古不變的灰綠毒幕,將這片死亡之地映照得一片赤紅,纖毫畢現!光芒中心,云昭殘破的身體被一層柔和卻蘊含著恐怖力量的紅光托起,懸浮在離地數尺的空中。她雙目緊閉,臉色蒼白如雪,嘴角還殘留著黑血,心口的位置,一團凝練如實質的、只有鴿卵大小的赤紅光團,正以一種玄奧的韻律緩緩搏動著,每一次搏動,都散發出令人心悸的威壓和暖意。
神跡!這是足以顛覆葬骨淵規則的神跡!
紅光爆發的核心區域,空氣因高溫而劇烈扭曲,殘留的毒氣被徹底焚盡,連腳下的累累白骨,都仿佛被這神圣之光短暫地“凈化”,褪去了陰森,呈現出一種純凈的玉質光澤。
就在這震撼天地的赤紅光芒尚未完全平息,淵底被照亮的詭異景象尚未隱去之時——
“唰!”
一道身影,毫無征兆地出現在云昭懸浮之軀前方數丈之外。
仿佛他原本就站在那里,只是光線扭曲才讓人無法察覺。又仿佛他是從最深沉的空間褶皺中一步踏出,無視了距離。
來人一身寬大的、仿佛用最深沉夜色織就的祭司長袍,袍角繡著繁復扭曲、不斷緩緩流動的銀色暗紋,如同活著的幽冥咒文。兜帽的陰影遮住了他大半張臉,只露出線條冷硬的下頜和一雙……非人的眼睛。
那雙眼睛狹長,瞳孔是純粹的、如同深淵漩渦般的暗紫色,里面沒有一絲人類應有的溫度,只有冰冷、探究、以及此刻難以掩飾的、如同發現稀世珍寶般的震驚與狂喜!
他的目光,如同最精準的探針,穿透了那尚未完全消散的赤紅光芒,死死鎖定在云昭心口那團凝練搏動的赤紅光團之上!那光芒映在他暗紫色的瞳孔里,如同投入死水的火星,點燃了名為貪婪的火焰。
空間在他出現的瞬間,似乎都凝固了一剎。連那霸道絕倫的赤紅光芒,似乎都因其存在而產生了微不可察的波動。
他微微偏了偏頭,兜帽下的陰影似乎更深了。一個低沉、沙啞,帶著奇異磁性,卻冰冷得如同九幽寒泉的聲音,清晰地在這片被紅光籠罩的寂靜空間中響起,每一個字都帶著洞穿靈魂的力量:
“神血?青凰余燼?竟在此地!”
聲音不高,卻如同驚雷,在空寂的淵底反復回蕩,蓋過了遠處淵獸逃竄的嗚咽,也蓋過了紅光灼燒殘留毒氣的滋滋聲。
他緩緩抬起一只蒼白得毫無血色的手,五指修長,指甲呈現出一種不祥的暗紫色澤。這只手無視了那足以焚滅鐵骨鱷鱗甲的赤紅光芒余威,徑直穿透光暈,朝著懸浮昏迷的云昭心口,那團搏動的赤玉光團,精準地探去!
然而,就在他蒼白的手指即將觸碰到那團赤紅光芒的瞬間——
“嗡!”
一直穩定懸浮、溫和包裹著云昭的赤紅光團,仿佛受到了最強烈的刺激,猛地劇烈波動起來!原本溫潤神圣的紅光驟然變得刺目、狂暴,如同被激怒的火焰君王,爆發出強烈的排斥之力!一層凝練如琉璃的赤紅光暈猛地擴散開來,狠狠撞向那只探來的手!
“嗤嗤嗤!”
如同滾油潑雪!冥河蒼白手指上纏繞的、幾乎凝成實質的幽冥氣息,在這純粹而霸道的赤紅光暈沖擊下,竟發出被灼燒腐蝕的聲響!絲絲縷縷的黑紫色煙氣從他指尖逸散!
冥河的動作猛地一頓!暗紫色的瞳孔驟然收縮,一絲真正的訝異和……更加濃厚的興味從中掠過。他并未收回手,反而五指微曲,指尖縈繞的幽冥氣息驟然變得粘稠、深邃,如同活物般纏繞蠕動,強行壓制住那層排斥的赤紅光暈。兩股截然相反的力量在方寸之間激烈碰撞、湮滅,發出令人心悸的能量低鳴。
“哼。”一聲極輕的冷哼從他喉間溢出,帶著一絲被冒犯的不悅,但更多的,卻是發現了更具價值獵物的興奮。
他強行壓下了赤玉心燈本能的排斥,蒼白的手指距離云昭的心口,僅剩寸許!暗紫色的瞳孔中,那抹狂熱的算計光芒幾乎要溢出來。
“有趣……”他低語,冰冷的聲音里帶著一絲奇異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愉悅,“排斥幽冥?天生的克星?呵……”
兜帽下的陰影中,似乎勾勒出一抹冰冷的、勢在必得的弧度。
“共生咒,”他凝視著那近在咫尺、頑強搏動的赤紅光團,如同在欣賞一件即將到手的絕世瑰寶,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宣告,“正適合你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