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相府暗衛的玉佩,冰冷堅硬,棱角刺著掌心,帶著鐵骨鱷巢穴里粘稠的血腥氣。云昭將它死死攥住,仿佛要將那蟠螭紋路和“相”字烙印刻進自己的骨頭里。恨意如同冰冷的巖漿,在胸腔里緩慢流淌,每一次心跳都帶來灼痛的回響。鬢角那縷灰白發絲,無聲地提醒著復仇的代價。
她需要力量,需要立足之地,需要離開這深淵的契機。而眼下,一個機會正伴隨著巨大的風險,悄然降臨。
葬骨淵并非只有流放者和兇獸。在相對“安全”的區域外圍,一些更早被拋棄或掙扎求存下來的小勢力,如同依附在腐肉上的苔蘚,艱難地維系著。其中最大的兩股,便是“黑石”統領的、以挖掘淵底特殊礦石換取外界零星物資的“拾荒者”,以及“血牙”掌控的、靠掠奪弱小和淵底邊緣地帶貧瘠資源為生的“鬣狗團”。
這些日子,“柔弱醫女”的名聲在底層流放者中悄然傳開,也引起了這些勢力的注意。云昭刻意保持著距離,只與最底層、最無害的個體接觸,換取最基本的生存所需,暗中則利用淵底豐富的毒草資源,不斷淬煉、試驗,骨刺上的“枯骨凝”只是開始,她袖袋深處,還藏著幾包功效各異的粉末——見血封喉的劇毒、致幻迷藥、甚至能短暫激發潛能卻透支生命的虎狼之藥。
力量在陰冷的幽冥經脈中緩慢積累,帶著滯澀的刺痛感,如同冰層下的暗流。心口那點赤玉光團,則在每一次她試圖引導力量時,傳來更清晰的搏動和一絲無法忽視的流逝感。生命燭火,在復仇的烈焰下,正悄然縮短。
平靜(如果淵底也能稱得上平靜)在一個黃昏被打破。
遠處通往淵口方向的、相對平緩的斜坡地帶,傳來了不同尋常的喧囂和混亂。哭喊聲、咳嗽聲、絕望的呻吟聲混雜在一起,如同瘟疫的序曲,壓過了淵底慣常的死寂和獸吼。
很快,消息如同潰堤的洪水,席卷了底層流放者的聚居區。
“流民!好多流民涌下來了!”
“外面打仗了?還是鬧饑荒了?”
“不…不是…是瘟疫!可怕的瘟疫!上面的人…把他們像垃圾一樣丟下來了!”
“快跑!離他們遠點!沾上就死!”
恐慌如同灰綠色的瘴毒,迅速蔓延。原本就掙扎求存的流放者們如同驚弓之鳥,紛紛遠離那片混亂的區域,生怕被那可怕的瘟疫沾染。
云昭站在巖洞口,遠遠望去。那片區域如同人間地獄。衣衫襤褸、面黃肌瘦的流民如同潮水般涌入,許多人臉上、手臂上已經布滿了詭異的紫黑色斑塊,身體滾燙,咳出的痰帶著烏黑的血絲。絕望的氣息濃得化不開。一些試圖維持秩序的拾荒者或鬣狗團外圍成員,也遠遠避開,眼神中充滿了忌憚。
瘟疫。淵底最恐怖的災難之一。缺醫少藥,環境惡劣,一旦爆發,便是十室九空。
云昭的心沉了下去。她看到了人群里那些蜷縮在母親懷里、同樣高燒囈語、小臉上布滿紫斑的孩童。那稚嫩而痛苦的面容,刺痛了她的眼。
她可以不管。繼續蟄伏,等待機會。淵底每天都有無數人死去,多這一批又如何?她的目標是復仇,是離開,不是當救世主。
但……
娘親染血的衣襟下,護著年幼的她……弟弟云澈被砍倒前,還試圖用小小的身體擋住劈向她的刀……云家祠堂里,父親教導的“醫者仁心,濟世為懷”的祖訓……
“赤心”……心口那點微弱卻執拗的搏動,仿佛在無聲地呼喚。
復仇是烈火,但守護之心,是她最后的底線,是云家血脈里未曾斷絕的“赤心”。
她深吸一口氣,冰冷滯澀的幽冥力量在體內流轉,壓下翻騰的情緒。她需要出手。為了那些無辜的孩童,為了心中那點未曾熄滅的光,也為了……一個契機!一個測試心燈真正力量、一個凝聚人心、一個為“淵底圣女”身份奠基的契機!
她迅速整理好藥囊,里面是她這段時間收集的所有能用上的草藥。深吸一口帶著瘴毒和絕望氣息的空氣,她邁開腳步,朝著那片被恐懼和死亡籠罩的流民聚集地走去。
她的出現,如同投入絕望泥潭中的一顆石子。
“是…是那個懂醫術的姑娘!”
“她來了!她不怕瘟疫嗎?”
“快讓開!讓她看看我的孩子!求求你救救他!”
絕望中的人們看到一絲希望,如同抓住救命稻草。哭泣哀求聲瞬間將她淹沒。也有人驚恐地后退:“別過來!你也會染上的!離我們遠點!”
云昭沒有理會那些驚恐的目光,徑直走到一個抱著嬰兒、哭得幾乎昏厥的婦人面前。嬰兒渾身滾燙,小小的身體上紫斑密布,氣息微弱得如同游絲。
“給我看看。”她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奇異的鎮定力量。
婦人如同抓住神明,顫抖著將孩子遞過來。云昭仔細檢查,眉頭緊鎖。癥狀詭異,高熱、紫斑、咳血、內臟衰竭跡象……似毒非毒,似病非病。她立刻取出蛇涎草、清心苔等能用的解毒清熱草藥,快速搗爛,輔以金針刺穴刺激生機。手法依舊帶著刻意的“生疏”,甚至因為動用幽冥力量加速藥效而指尖冰涼。
然而,效果甚微。嬰兒的呼吸只是略微平穩了一瞬,紫斑依舊在蔓延,滾燙的溫度沒有絲毫減退。
接下來的幾天,云昭如同不知疲倦的陀螺,穿梭在絕望的流民之中。她竭盡所能,運用淵底能找到的一切草藥,結合她所知的醫術,嘗試了各種方法。她成功緩解了一些輕癥者的痛苦,延緩了部分人的死亡,甚至救活了幾名癥狀較輕的成人。淵底“醫女”的名聲在流民中達到了頂點,感激的目光如同實質。
但,面對那些重癥者,尤其是孩童,她的手段,收效甚微。瘟疫的源頭,那詭異的、仿佛能侵蝕生機的力量,如同跗骨之蛆,常規的草藥和醫術,根本無法根除。死亡的氣息依舊濃重,尤其是在孩童聚集的區域,絕望的哭嚎日夜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