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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頁滄溟譯

第一章滄溟舌戰

滄溟港的晌午,永遠像一鍋燒沸的海鮮粥。咸腥的風裹挾著幾十種口音的吆喝、討價還價、船工號子,還有海鳥聒噪的尖叫,一股腦兒地灌進耳朵里。烈陽當空,曬得青石板碼頭蒸騰起一層扭曲的熱浪,空氣里彌漫著魚腥、香料和汗水的濃烈氣味。

市舶司那排森嚴的青灰色官衙前,此刻卻詭異地圍起了一大圈人墻。人群中心,氣氛緊繃得如同拉滿的弓弦。幾個穿著窄袖束腰短袍、頭纏素白布巾的波斯商人,面紅耳赤,指著對面一艘懸掛著青雀旗的昭國商船,嘴里正噴濺出又快又急的波斯語,唾沫星子幾乎要飛到對面船老大那張黝黑粗糙的臉上。

“Kus-emadar!”為首的波斯商人尤素福,眼珠子瞪得溜圓,猛地朝地上啐了一口,聲調陡然拔高,帶著火山噴發般的暴怒,“Gorbe-yekhākī!”

對面的昭國船老大趙胡子,雖聽不懂具體詞句,但那激烈的肢體語言和周圍幾個懂點皮毛的通事瞬間煞白的臉色,足以讓他明白絕不是什么好話。他額角青筋暴起,蒲扇般的大手猛地攥緊了腰間解纜繩用的鋒利彎鉤,粗聲吼道:“狗日的紅毛鬼!罵誰呢?有種給老子說人話!再敢滿嘴噴糞,老子把你那幾根紅毛全揪下來塞你屁眼里!”

雙方帶來的水手、伙計也紛紛鼓噪起來,推推搡搡,粗鄙的昭國俚語和聽不懂卻同樣兇悍的波斯語在空中激烈碰撞,眼看就要從口角升級成械斗。圍觀的各國商販、苦力、水手們伸長脖子,嗡嗡議論著,興奮里帶著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期待。幾個市舶司的巡丁拼命揮舞著水火棍,聲嘶力竭地吆喝“退后!都退后!”,卻如同扔進怒海的小石子,瞬間被洶涌的人聲淹沒。

“吵什么!都給我住手!”

一聲清冷沉靜、帶著不容置疑威勢的斷喝,如同冰水驟然潑入滾油。人群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懾得一靜,不由自主地分開一條縫隙。

提舉大人宋延,身著五品緋色官袍,臉色鐵青地大步走來,身后跟著幾個同樣面色凝重的屬官。他目光如電,掃過劍拔弩張的雙方,最后落在那幾個被怒火燒得幾乎失去理智的波斯商人臉上,眉頭擰成了疙瘩:“尤素福,到底何事?竟在市舶司衙門前如此喧嘩放肆?成何體統!”

尤素福見是宋延,胸脯劇烈起伏了幾下,強壓著怒火,嘰里咕嚕又是一串波斯語,語速快得像連珠炮,手指幾乎要戳到趙胡子的鼻尖,眼神里的屈辱和憤怒幾乎要溢出來。

宋延身后一個留著山羊胡、穿著青色吏員袍服的中年通事趕緊上前一步,側耳傾聽,額頭瞬間就沁出了汗珠。他一邊聽,一邊用袖子擦汗,臉上表情變幻不定,等尤素福說完,他轉向宋延,聲音帶著明顯的遲疑和惶恐:“回稟大人,尤素福東家說…說…那姓趙的船主,罵他們…罵他們是…是‘臭不可聞的狗屎’!還說他們波斯人…都是…都是‘卑劣的賊’!這…這簡直是奇恥大辱!”他翻譯完,自己也覺得這指控太過嚴重,聲音都低了下去,不敢看尤素福那幾乎要殺人的目光。

“放你娘的羅圈屁!”趙胡子氣得跳腳,臉紅脖子粗地吼回去,“老子什么時候罵過這話?老子只是說他們的貨‘味兒不對’,像放久了的咸魚干!哪個龜孫子耳朵里塞了驢毛聽岔了?”

“咸魚干?”山羊胡通事一愣,下意識地看向尤素福,“Māhi-ekhoshk?”

尤素福猛地搖頭,情緒更加激動,指著趙胡子又是一陣急促的輸出,唾沫橫飛。

山羊胡通事聽得滿頭大汗,臉色發白,結結巴巴地轉向宋延:“大人…尤素福東家說,趙船主剛才明明說的是…‘Goh-ekhar’,就是‘驢糞蛋’!他還用了…用了更臟的詞,侮辱他們的母親和信仰!這…這絕對錯不了!”他急得快要哭出來,兩邊話里的意思天差地別,他夾在中間感覺快要被撕碎了。

宋延的臉色陰沉得能滴下水來。這已經不是簡單的商業糾紛了,涉及人身攻擊和信仰侮辱,一個處理不好,就可能上升成外交事件,甚至影響整個滄溟港的貿易秩序。他凌厲的目光掃過趙胡子:“趙船主,你究竟說了什么?一字不漏,從實招來!”

“大人明鑒啊!”趙胡子也急了,指天畫地地賭咒發誓,“小人真的只說了句‘這味兒沖的,跟三伏天捂了半個月的咸魚干似的’!小人可以對海神娘娘發誓,絕無半句辱罵之言!這些紅毛鬼,分明是聽不懂人話,故意找茬訛詐!”

場面再次僵持,氣氛比剛才更加緊繃。尤素福那邊群情激憤,手都按在了彎刀的刀柄上。宋延額頭也見了汗,他知道雙方肯定有人說了重話,但究竟是哪邊在撒謊,或者這中間是否存在致命的語言誤會?

“大人。”

一個清凌凌、如山澗溪水流過卵石般的聲音,不高,卻奇異地穿透了這片令人窒息的喧囂,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

眾人循聲望去。

只見宋延身后側方,一個穿著淺青色窄袖女官袍服的年輕女子,不知何時已悄然上前一步。她身形纖秀,烏發一絲不茍地綰在素銀小冠里,露出一段白皙修長的頸項。臉上脂粉未施,眉眼間帶著一種近乎透明的沉靜,仿佛周遭的混亂與戾氣都被她周身那股清冷的氣息隔絕開來。正是市舶司新晉不久的女通譯使,沈硯清。

她手中還捧著一冊厚重的市舶司貨物登記簿,指尖壓在方才記錄的那一頁上,姿態恭謹,目光卻徑直越過了滿頭大汗的山羊胡通事,落在那暴怒的尤素福身上。她的眼神很靜,卻帶著一種能穿透表象的專注力。

宋延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立刻道:“沈通譯,你聽清了?方才尤素福東家所言,趙船主所說,究竟是何意?”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在這個年輕得有些過分的女通譯身上。尤素福眼中閃過一絲驚疑和審視,趙胡子則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期待。

沈硯清微微頷首,目光掃過尤素福因憤怒而翕張的鼻翼和緊抿的唇線,然后轉向趙胡子那張因激動而漲紅的臉。她的聲音依舊平穩清晰,如同在誦讀一篇嚴謹的公文:

“回稟大人。尤素福東家方才指控趙船主所言‘Goh-ekhar’,確系波斯俚語中極為粗鄙的侮辱之詞,意為‘驢糞蛋’,帶有強烈的貶低和挑釁意味。”

尤素福聞言,胸膛猛地一挺,眼中怒火更熾,仿佛得到了確鑿的證明,正要發作。趙胡子則臉色一白,張嘴就要喊冤。

然而沈硯清話音未落,她的指尖在登記簿上輕輕劃過一行墨跡未干的記錄,語速平穩地繼續道:

“然而,據下官方才所聞,以及核對趙船主所運貨物名目——‘海州特制腌鲞魚(十箱)’。”她抬眼,目光清澈地看向尤素福,用標準而清晰的波斯語問道:“尤素福東家,趙船主當時是否指著那批新卸下、正散發濃烈氣味的腌鲞魚,說了這樣一句話——‘Bu-yeinmahi,mesl-emahi-ekhoshk-ediruzegi-stkedartabestan-egarmmandehast’?”(這魚的味道,像極了在炎炎夏日里捂了許久的陳年咸魚干?)

她的波斯語發音精準流暢,甚至帶著一絲古波斯典籍般的典雅韻味,與方才尤素福那充滿市井怒火的俚語截然不同。

尤素福滿腔的怒火像是被這突如其來的精準復述和那個再具體不過的場景描述給噎了一下。他臉上的肌肉抽搐著,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錯愕,下意識地回想方才混亂中的場景——那個昭國船主,似乎、好像…真的是指著那幾箱剛搬下來、氣味沖得他直皺眉的腌魚在嚷嚷?

沈硯清不等他完全反應,目光轉向趙胡子,用昭國官話清晰復述:“趙船主,你當時所言可是此意?‘這魚的味道,跟三伏天捂了半個月的咸魚干似的’?”

“對對對!千真萬確!”趙胡子如蒙大赦,激動得聲音都劈了叉,連連點頭,“小人說的就是這個!就是這個味兒!小人冤枉啊大人!”

沈硯清這才轉向宋延,微微躬身,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地落入在場每一個豎起耳朵的人耳中:

“癥結在此。尤素福東家母語為波斯西南部法爾斯方言。在法爾斯方言中,‘mahi-ekhoshk’(咸魚干)一詞的發音,尤其是詞尾的喉音連讀,與波斯標準語中‘goh-ekhar’(驢糞蛋)的發音極為相似,尤其在周遭環境嘈雜、說話者情緒激動時,極易混淆。”

她頓了頓,目光平靜地掃過臉色開始變得驚疑不定的尤素福和一眾波斯商人。

“下官推斷,是尤素福東家及其同伴在憤怒之下,將趙船主對貨物氣味的客觀描述——‘像捂久了的咸魚干’,聽成了與其方言發音近似的侮辱性詞匯‘驢糞蛋’,從而引發了這場天大的誤會。”

話音落下,碼頭上一片詭異的寂靜。連海風都仿佛停滯了一瞬。

“咸…咸魚干?”山羊胡通事張大了嘴,下巴幾乎要掉到地上,喃喃重復著,滿臉的難以置信。

尤素福臉上的憤怒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驚疑不定和尷尬的紅暈。他身后的波斯商人們也面面相覷,低聲用波斯語飛快地交流著,眼神里充滿了困惑和一絲被點醒后的恍然。他們仔細回想,那昭國船主指著魚箱嚷嚷的樣子,似乎…真的不像是在罵人?

趙胡子則長長地、重重地吐出一口濁氣,整個人像虛脫了一樣,后背的汗把粗布短褂都浸透了,看向沈硯清的眼神充滿了感激和后怕。

宋延緊繃的面皮終于松弛下來,眼底深處掠過一絲激賞,隨即沉下臉,對著尤素福和趙胡子各打五十大板:“荒謬!一場天大的誤會,竟險些釀成禍端!尤素福,你等急躁沖動,不辨清原委便口出惡言,險釀沖突!趙船主,你言語粗俗,形容貨物不知收斂,亦有不當!念在事出誤會,雙方各罰銀二十兩,以儆效尤!再有下次,嚴懲不貸!”

一場險些演變成流血沖突的風波,就在沈硯清幾句條分縷析、切中要害的翻譯和解釋中,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沸水,迅速平息下去。圍觀的人群發出嗡嗡的議論聲,帶著驚奇和贊嘆的目光紛紛投向那個沉靜佇立的青衣女官。人群漸漸散去,海港特有的喧囂再次成為主調,只是其中多了幾分關于那位年輕女通譯使的低聲談論。

宋延看著沈硯清,嚴肅的臉上難得露出一絲溫和:“沈通譯,今日多虧你了。若非你精通波斯各方言,洞察入微,后果不堪設想。這份敏銳和功底,很好。”他語氣里的贊許是實打實的。方才那種千鈞一發的局面,稍有不慎便是外交風波,沈硯清能瞬間抓住關鍵的語言差異點,這份能力絕非尋常通事可比。

“大人謬贊,此乃下官分內之事。”沈硯清微微垂首,姿態恭謹依舊,臉上并無半分居功自傲之色,仿佛只是做了一件最尋常不過的小事。

宋延滿意地點點頭,又交代了幾句處理后續文書的事宜,便帶著屬官轉身回了森嚴的市舶司衙門。沉重的朱漆大門在沈硯清身后緩緩合攏,隔絕了內里的威儀與肅穆。

碼頭上的熱浪和喧囂再次包裹了她。沈硯清輕輕吐出一口胸中濁氣,正欲轉身離開這個是非之地,目光卻下意識地掃過方才尤素福站立的位置。地上散落著幾片被踩踏過的棕櫚葉和一點零星的貨物碎屑,并無異常。

然而,就在她即將收回視線的剎那,一點極其微小、幾乎被塵土掩蓋的深藍色絲線,粘附在一塊破碎的陶片上,映入了她的眼簾。那顏色…和尤素福袖口滾邊的顏色一致!

沈硯清腳步微頓,極其自然地俯身,裝作整理自己官袍的下擺,指尖卻快如閃電般拂過那塊陶片。深藍色的絲線被捻起,借著俯身的遮掩,她清晰地看到,這并非普通的裝飾線頭,而是一小塊被撕扯下來的、繡工精細的織物碎片。

碎片上,赫然用更深的靛藍色絲線,繡著一個極其微小的圖案——一個等邊的三角形,內部似乎還有幾條極其細密、難以辨認的交叉線條。線條硬朗,帶著一種冰冷的、非裝飾性的秩序感。

一股寒意毫無征兆地從沈硯清的脊椎骨竄起,瞬間蔓延至四肢百骸。

這個圖案!

她絕不會認錯!

無數個深夜,在昏黃油燈下反復摩挲父親留下的最后幾頁航海筆記時,那頁被茶水浸染模糊的紙頁邊緣,就有一個用焦炭匆匆勾勒的、幾乎一模一樣的三角符號!旁邊是父親力透紙背、帶著血絲般驚惶的兩個字:“慎!避!”

父親沈知遠,那個豁達博學、足跡曾遍布南洋諸島的通譯官,在失蹤前夜,蘸著冷掉的茶水,在筆記邊緣畫下這個符號時,指尖都在微微顫抖。那絕非隨手涂鴉。

這個本應隨著父親一同沉入深海的禁忌符號,此刻,竟出現在一個剛卷入走私糾紛的波斯商人袖口上!

沈硯清猛地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帶來一陣尖銳的刺痛,才勉強壓下心頭的驚濤駭浪。她不動聲色地將那點碎片收攏在袖中,直起身,面上依舊是那副沉靜無波的樣子,仿佛只是被陽光刺得瞇了瞇眼。唯有她自己知道,心跳如擂鼓,撞擊著胸腔。

她強迫自己移開視線,目光投向波光粼粼的海面。巨大的海船如同沉默的巨獸,停泊在錨地,帆檣如林。海鷗在桅桿間穿梭鳴叫。一切似乎如常。然而,這片看似繁華安寧的滄溟港,在她眼中,驟然蒙上了一層深不可測的迷霧。

父親的失蹤…走私船…三角徽記…還有袖中這枚冰冷而危險的碎片。這些散落的點,如同海圖上零星的礁石,隱隱指向一片未知的、充滿致命漩渦的黑暗海域。

“沈姑娘!沈姑娘留步!”

一個帶著濃濃市井腔調、又尖又利的女聲,如同淬了冰的針,猛地刺破了沈硯清翻涌的思緒,也打斷了碼頭上最后的喧囂余韻。

沈硯清循聲望去。

只見碼頭通往城內街道的石階旁,那間掛著“仁濟堂”陳舊木匾的藥鋪門口,胖墩墩的老板娘王娘子正叉著腰站在那里。她身上那件半舊的醬紫色細布衫子被汗水浸濕了腋下大片,圓盤臉上堆著笑,但那笑容卻像浮在油面上,虛得很,眼神里是毫不掩飾的焦灼和一絲絲不易察覺的輕慢。

“哎喲喂,可算等到您下值了!”王娘子扭著腰快步迎上來幾步,帶著一股濃烈的當歸和熟地黃混合的藥氣,“沈姑娘,您看這日頭都偏西了,令弟今早那帖藥…可不能再拖了呀!”

她的聲音又尖又亮,穿透力極強,引得幾個路過的苦力和小販都好奇地側目望來。

沈硯清的心,隨著王娘子那句“令弟的藥”,猛地向下一沉。方才因發現三角徽記而激起的驚濤駭浪瞬間被更為現實冰冷的潮水覆蓋。她袖中的手下意識地捏緊了那點微薄的俸銀荷包,指尖觸到里面幾塊硬硬的碎銀和銅錢,冰涼硌手。

“王掌柜。”沈硯清的聲音依舊保持著平穩,聽不出太多波瀾,只是腳步停了下來,面朝王娘子,“今日的賬目剛理清,俸銀尚未支取。煩請再寬限半日,晚些時候我定將藥資送來。”

“哎喲,沈姑娘,不是我不肯通融啊!”王娘子夸張地一拍大腿,臉上的笑容像是被風吹皺的劣質窗紙,露出了下面精明的算計,“您是貴人,在市舶司當差,吃的是皇糧!可我們這小本經營的藥鋪子,實在是周轉不開呀!您是不知道,令弟用的那幾味藥,什么老山參須、上好川貝、陳年天麻…哪一樣不是金貴東西?庫房里壓著貨,那都是白花花的銀子呀!”

她往前湊了湊,壓低了聲音,卻又剛好能讓附近豎起耳朵的人聽見:“再說了,這月都第三回啦!沈姑娘,不是我說,令弟這身子骨…唉,真是熬人的富貴病啊!這藥,一頓都斷不得,一斷,前頭的功夫可就白費了!您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第三回”三個字,像針一樣扎在沈硯清心上。她看著王娘子那張唾沫橫飛的嘴,聽著那字字句句都在提醒她窘迫處境的話,袖中的手攥得更緊。荷包里那點可憐的份量,別說老山參須,恐怕連幾錢上好的川貝都買不起。清晨離家時,弟弟硯舟蒼白著小臉卻強撐著說“阿姐,我今日覺得好多了,藥…緩一緩也使得”的模樣,清晰地浮現在眼前。

碼頭的風帶著咸澀的濕氣,吹拂著她額角一絲碎發。身后是漸漸恢復秩序、卻暗流涌動的海港,眼前是咄咄逼人的藥鋪掌柜和弟弟那張蒼白依賴的臉。父親失蹤的謎團如同幽靈般在袖中的碎片上低語,而現實生活的重擔,已經冰冷地扼住了她的咽喉。

“我知道了。”沈硯清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沉靜,打斷了王娘子喋喋不休的訴苦,“日落之前,藥資必至。”她不再看王娘子瞬間又堆起來的虛假笑容,目光越過她,投向那間彌漫著苦澀藥香的“仁濟堂”門內幽暗的深處,仿佛能看到那躺在病榻上的小小身影。

說完,她不再停留,轉身,步履沉穩地匯入下值歸家的人流。青色的官袍背影在夕陽拉長的光影里,顯得格外單薄,卻又像一根繃緊的弦,蘊含著某種沉默而堅韌的力量。

王娘子撇了撇嘴,對著沈硯清遠去的背影啐了一口,聲音不大不小地嘟囔:“哼,裝什么清高!一個沒根基的女官,拖著個藥罐子弟弟,能有多大出息?這月要是再賒賬,天王老子來了也不給藥!”

沈硯清的腳步沒有絲毫停頓,仿佛沒聽見。只有她自己知道,王娘子那刻薄的話語,連同袖中那枚冰冷的三角徽記碎片,還有弟弟蒼白的小臉,如同沉重的鉛塊,一起壓在她的肩頭。

她需要錢,很多的錢,立刻就要。市舶司那點微薄的俸銀,杯水車薪。

一個念頭,如同黑暗中滋生的藤蔓,悄然纏繞上她的心尖——或許,該去攬些私活了。那些番商私下流傳的、報酬豐厚卻需嚴格保密的“話本”翻譯…

就在這時,一個穿著粗布短褂、水手模樣的精瘦漢子,低著頭,腳步匆匆地與沈硯清擦肩而過。就在錯身的瞬間,一個被汗漬浸透、卷成小筒的粗糙紙卷,極其隱秘地、飛快地塞進了沈硯清垂在身側的手里。動作快得如同幻覺。

沈硯清的手指下意識地一收,將那紙卷攏入袖中。她的心跳漏了一拍,面上卻波瀾不驚,腳步甚至沒有絲毫遲滯,依舊朝著家的方向走去,仿佛只是拂了一下衣袖上的灰塵。

夕陽的余暉將她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投射在青石板路上,一直延伸到鱗次櫛比的、逐漸亮起昏黃燈火的民居深處。海港特有的、悠長而低沉的航船汽笛聲,在薄暮中遠遠傳來,如同一聲沉重的嘆息,久久回蕩在喧囂漸歇的滄溟港上空。

恰恰夜郎 · 作家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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