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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頁滄溟譯

第七章罪鱗嫁禍

詔獄。這兩個字本身,就帶著洗刷不凈的血腥和令人窒息的絕望。它深藏在皇城司衙署最幽暗的地底,終年不見天日。空氣是凝固的粘稠,混雜著濃烈的霉爛、陳年血垢、排泄物、以及某種肉體腐爛后又被石灰勉強掩蓋的甜腥惡臭。火把插在濕滑的石壁上,橘紅色的火焰不安地跳躍著,將通道兩側粗大鐵欄后那些蜷縮、蠕動或僵直的囚犯影子,扭曲成張牙舞爪的鬼魅,投射在淌著水珠的墻壁上,發出無聲的哀嚎。

沈硯清被兩個身著玄色勁裝、面無表情的皇城司緹騎押解著,踉蹌行走在這條通往地獄最深處的甬道里。沉重的鐵鏈鎖著腳踝,每走一步都發出刺耳的嘩啦聲,磨蹭著冰冷潮濕的石板。她身上那件洗得發白的淺青色官袍,此刻沾滿了灰塵和污漬,在詔獄幽暗的光線下,如同褪了色的苔蘚。臉上沒有血色,只有長途羈押的疲憊和深入骨髓的冰冷。然而,那雙眼睛,卻異常地沉靜,如同兩口深不見底的寒潭,映不出周遭煉獄般的景象,也映不出半分恐懼,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封的決絕。

“走快點!磨蹭什么!”身后的緹騎不耐煩地推搡了她一把,力道之大,讓她幾乎撲倒在地,手腕被粗糙的鐵鏈勒得生疼。

沈硯清穩住身形,沒有回頭,甚至沒有發出半點聲響。她只是重新站直,繼續向前,目光平靜地掠過兩旁鐵欄后那些或麻木、或瘋狂、或絕望的眼睛。

甬道盡頭,是一扇比通道更加厚重、布滿巨大銅釘和猙獰獸首銜環的黑鐵大門。門前的火把格外密集,光線也異常明亮,仿佛要將所有陰暗都驅散,卻又更襯得此地如同森羅殿的入口。

門敞開著。提舉宋延背對著甬道,負手而立,深緋色的官袍在跳躍的火光下如同凝固的血塊。他高大的身影被拉長、扭曲,投射在對面粗糙的石壁上,如同一只擇人而噬的沉默巨獸。一股無形的、沉重的威壓和冰冷的寒意,從他身上彌漫開來,籠罩著整個空間。

兩個緹押著沈硯清,將她粗暴地推進門內,按跪在冰冷刺骨的石板地上。膝蓋撞擊地面的鈍痛讓她悶哼一聲,卻依舊挺直了脊背。

“大人,人犯帶到!”緹騎的聲音帶著一絲諂媚的恭敬。

宋延沒有立刻轉身。他依舊背對著沈硯清,目光似乎落在前方空無一物的墻壁上,又似乎穿透了石壁,落在了更遙遠、更不可知的地方。整個詔獄的死寂仿佛都凝聚在他沉默的背影里,只有火把燃燒時發出的嗶剝輕響,如同死亡的倒計時。

空氣凝滯得令人窒息。沈硯清能清晰地聽到自己心臟在胸腔里沉重而緩慢的搏動,如同擂鼓,敲打著這無邊的死寂。

終于,宋延緩緩地、極其緩慢地轉過身。

火光映照著他半邊臉,另外半邊則沉浸在濃重的陰影里。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既不憤怒,也不失望,只有一種深不見底的沉凝和冰冷,如同覆蓋著萬年寒冰的深潭。他的目光,如同兩柄淬了劇毒的冰錐,從高處落下,精準無比地刺在沈硯清身上,一寸寸地刮過她蒼白的臉、沾滿污漬的官袍、鎖著沉重鐵鏈的腳踝…帶著一種令人骨髓發寒的審視。

“沈硯清。”他開口了,聲音不高,卻異常清晰,帶著一種穿透死寂的、金屬摩擦般的冰冷質感,“市舶司通譯使,正七品女官。入職兩年又三月,精擅波斯、大食、天竺、占城等七國言語及方言,心算超群,尤擅破譯密文。入職以來,勤勉謹慎,頗多建樹…”他如數家珍般報出沈硯清的履歷,語氣平淡無波,卻更像是在宣讀一份冰冷的死亡判決書。

沈硯清微微垂著眼簾,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遮住了眸中翻涌的情緒。她沒有回應,只是安靜地跪著,仿佛一尊沒有生命的石像。

宋延的敘述停頓了一下。他那冰冷的、毫無溫度的目光,如同無形的巨手,死死扼住了沈硯清的咽喉。

“然,”他緩緩吐出這個字,如同重錘落下,“本官萬萬沒想到,你竟敢私通海寇,監守自盜,更膽大包天——私鑄朝廷關防,行此謀逆之事!”

最后四個字,如同炸雷,在封閉的空間里轟然回響!震得墻壁似乎都在嗡嗡作響!

“大人!贓物在此!”一個尖銳、帶著毫不掩飾諂媚和惡意的聲音驟然響起,打破了這雷霆后的死寂!

只見一個穿著皇城司低階司獄官服、身材矮胖、獐頭鼠目的中年男人,如同從陰影里鉆出的毒蟲,捧著一個一尺見方、通體漆黑、描著暗金色云雷紋的漆木匣子,從宋延身后的陰影里小跑著出來。他臉上堆著令人作嘔的假笑,小眼睛里閃爍著興奮和幸災樂禍的光芒,正是負責看管詔獄的司獄,王祿。

王祿快步走到沈硯清面前,似乎嫌她跪得不夠低,抬起穿著厚底官靴的腳,毫不客氣地、帶著侮辱性地一腳踹在沈硯清身側的漆匣上!

“哐當!”

沉重的漆匣被踹得在地上滑開一截,蓋子被震開了一條縫隙!

“沈通譯使,哦不,是罪囚沈氏!”王祿的聲音又尖又利,帶著貓捉老鼠般的戲謔,“睜開你的狗眼看看!這可是從你沈家那破院子的灶膛暗格里,起出來的‘寶貝’!人贓并獲!鐵證如山!看你還如何狡辯!”

沈硯清的目光,如同被無形的線牽引著,死死釘在那條被踹開的縫隙上。一股濃烈的、混合著灶灰和陳年土腥的氣味從匣內逸散出來。

宋延沒有說話,只是用那雙冰冷的眼睛,如同看一場早已預知的戲劇,漠然地注視著。

王祿見沈硯清沉默,更加得意,他彎下腰,用戴著鹿皮手套的手,猛地將漆匣的蓋子完全掀開!

匣內鋪著褪色的暗紅絨布。絨布之上,赫然擺放著幾樣“罪證”!

最顯眼的,是一枚小小的、黃銅鑄造的關防印章!形制古樸,邊緣帶著獨特的齒輪狀凹槽,上面陽刻著四個清晰的篆字——“市舶司監造”!正是水師樓船上,從那偽裝成鐵錠的龍腦香箱底搜出的那枚偽造印章!一模一樣!

印章旁邊,散落著幾塊暗紅色、半透明的龍腦香結晶,在詔獄幽暗的火光下,折射出妖異的血光。

而最刺目的,是壓在這些東西最下面的一樣東西——

那是一枚巴掌大小、黃銅鑄造的物件。形狀奇特,像是某種令牌的一半,邊緣是參差不齊的斷裂痕。令牌正面,是繁復精細的星圖與海浪紋飾,線條流暢,帶著古老的神秘氣息。然而,最觸目驚心的是,在令牌斷裂的茬口處、以及海浪紋飾的凹槽里,凝結著大片深褐色、早已干涸發黑、如同鐵銹般的污漬!那濃烈的鐵銹腥氣,正是從這污漬上散發出來!

沈硯清的身體幾不可察地劇烈一震!如同被無形的重錘狠狠擊中!她的瞳孔驟然收縮到極致!

父親的海圖銅符!那枚她以為早已隨父親一同沉入深淵、只在鬼舶賬簿上留下印記的銅符!竟然…以這種方式,出現在這里!沾滿了陳年的、如同血銹的污漬!

巨大的震驚和冰冷的恐懼瞬間攫住了她!她幾乎要控制不住撲過去!父親…這銅符…怎么會…?!

“很眼熟,是么?”宋延那冰冷得不帶一絲人類情感的聲音,如同毒蛇的吐信,在沈硯清耳邊幽幽響起。他緩步上前,走到漆匣旁,俯下身,伸出兩根戴著玉扳指的手指,極其緩慢、極其精準地,捻起了那枚沾滿“血銹”的斷裂銅符。

他舉著銅符,湊到詔獄跳躍的火把光芒下,讓那斷裂的茬口和上面干涸的深褐色污漬,清晰地暴露在沈硯清眼前。他的目光,如同最鋒利的解剖刀,一寸寸刮過沈硯清瞬間蒼白的臉。

“沈知遠…”宋延緩緩吐出這個名字,每一個音節都如同冰凌般寒冷刺骨,帶著一種洞穿靈魂的詰問,“令尊當年…身為通譯官,奉旨出使南洋。船隊遭遇風暴,不幸罹難,尸骨無存…只留下這枚,據說是開啟‘海上秘庫’鑰匙一半的銅符,也隨之失蹤…”

他頓了頓,目光死死鎖定沈硯清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聲音壓得更低,卻帶著更加沉重的、足以將人碾碎的壓迫感:

“誰能想到…這枚象征忠烈、承載哀思的遺物…竟會出現在你私通海寇、走私禁物、私鑄關防的‘罪證’之中?還沾著…這不知是人血還是獸血的污穢?”

“沈硯清。”宋延的聲音陡然拔高,如同驚堂木拍下,帶著雷霆萬鈞的威嚴和冰冷的殺意,“你告訴本官!這枚銅符——沈知遠的私印信物!為何會出現在這裝著你謀逆鐵證的漆匣之中?!你父沈知遠,當年究竟是死于海難?還是…本就與你今日之罪,一脈相承?!”

“一脈相承”四個字,如同淬毒的鋼針,狠狠扎進沈硯清的心臟!不僅要將她釘死在謀逆的恥辱柱上,更要將她父親一生清名,拖入萬劫不復的泥沼!

巨大的悲憤如同巖漿,瞬間沖垮了冰封的堤防!沈硯清猛地抬起頭,赤紅的雙眼死死盯住宋延,喉嚨里發出一聲壓抑到極致的、如同受傷幼獸般的低吼:“不!你胡說!我父親…忠貞為國…絕無可能!這銅符…是有人栽贓!”

“栽贓?”旁邊的司獄王祿發出一聲刺耳的嗤笑,如同夜梟啼鳴,“沈氏!死到臨頭還敢狡辯!這銅符從你家灶膛里挖出來,眾目睽睽!鐵證如山!難不成是它自己長了腿跑進去的?!還是你想說,提舉大人和皇城司的緹騎大人,都在誣陷你這小小的通譯使?!”

王祿的尖刻嘲諷如同毒液潑灑。宋延卻并未阻止,只是冷冷地看著沈硯清,那眼神如同在看一只徒勞掙扎的困獸。

沈硯清胸口劇烈起伏,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鮮血順著指縫滴落在冰冷的地面,暈開一小朵刺目的紅花。她強迫自己冷靜。憤怒解決不了任何問題,只會墜入更深的陷阱。

她的目光,如同最冷靜的探針,再次聚焦在宋延手中那枚斷裂的銅符上。那熟悉的星圖紋路…那海浪的波紋…還有斷裂的茬口…每一處細節都深深烙印在她的記憶里。父親曾無數次在油燈下摩挲它,也曾在她年幼好奇時,將這枚冰冷的銅符放在她小小的掌心…

等等!

沈硯清的目光猛地一凝!死死鎖定了銅符斷裂茬口附近,海浪紋飾的一個不起眼的轉角處!

那里…本該是平滑的弧線,此刻卻多了一個極其微小的、米粒大小的、不規則的豁口!豁口邊緣帶著細微的卷邊,像是被什么堅硬的東西磕碰過留下的痕跡!

這個豁口!

沈硯清的心臟如同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記憶如同潮水般洶涌而至!

七歲那年…也是一個悶熱的夏夜…父親在燈下研究海圖,她頑皮,踮著腳去夠書案上那枚冰涼的銅符…小手一滑…銅符脫手飛出…清脆地磕在了堅硬的青磚地角上…她嚇得哇哇大哭…父親卻并未責怪,只是心疼地撿起銅符,摸著那個新磕出來的小缺口,無奈地笑著安慰她:“無妨,無妨…清兒給阿爹的銅符添了個記號…以后看到它,就想起我們清兒的小虎牙了…”

那個小小的豁口…是她七歲磕缺的印記!是獨屬于她和父親的記憶!這世上除了她和父親,絕無第三人知曉!

而此刻宋延手中這枚銅符上的豁口…位置、形狀、大小…與她記憶中的那個,分毫不差!

這…這絕不是偽造!這就是父親那枚失蹤的銅符!

巨大的震驚和冰冷的絕望如同海嘯,瞬間將沈硯清吞沒!父親的銅符…真的落入了敵人手中!還被用來作為構陷她的致命武器!父親…當年究竟遭遇了什么?!

就在沈硯清心神劇震、幾乎無法自持之際——

宋延那冰冷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如同毒蛇吐信般的探究:“怎么?無話可說了?還是…被本官說中了心事?”他捏著那枚沾滿“血銹”的銅符,又向前逼近半步,那濃烈的鐵銹腥氣幾乎撲到沈硯清臉上。

沈硯清猛地閉上眼,強行壓下翻騰的氣血和幾乎要奪眶而出的淚水。再睜眼時,眼底深處那翻涌的驚濤駭浪已被強行壓回冰封的深淵,只剩下一片死寂的沉靜。她緩緩抬起被鐵鏈鎖住的手,指向宋延手中的銅符,指尖因為用力而微微顫抖,聲音卻異常地平穩清晰,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

“大人…可否將此物,容下官…一觀?”

宋延的眼神微微一凝,顯然沒料到她此刻竟會提出這樣的要求。旁邊的王祿更是像被踩了尾巴的貓,尖聲叫道:“放肆!罪證豈容你沾手!想銷毀不成?!”

宋延卻抬了抬手,止住了王祿的聒噪。他瞇起眼睛,如同審視一件稀世珍寶般,再次打量了沈硯清幾秒。眼前的女子,臉色蒼白如紙,身形單薄,被沉重的鐵鏈鎖著跪在冰冷的地上,仿佛一陣風就能吹倒。然而,那雙眼睛里的沉靜和此刻提出的要求,卻透著一股異乎尋常的堅韌和…底氣?

“給她。”宋延的聲音聽不出情緒,將手中那枚冰冷的、沾滿“血銹”的銅符,遞向旁邊的一個緹騎。

緹騎接過銅符,又看了一眼王祿,才遲疑地、帶著戒備地,將銅符遞到沈硯清被鐵鏈鎖住、勉強能抬起的手邊。

沈硯清沒有立刻去接。她先是用袖子,仔仔細細地擦了擦自己沾著血污和泥土的雙手。動作很慢,很仔細,仿佛在進行某種神圣的儀式。擦干凈后,她才伸出微微顫抖的手指,極其小心地、如同觸碰易碎的琉璃般,接過了那枚冰冷的銅符。

銅符入手沉重,帶著刺骨的寒意和濃烈的鐵銹腥氣。那斷裂的茬口硌著掌心,帶來尖銳的痛感。

沈硯清深深吸了一口氣,強迫自己忽略那令人作嘔的血腥味和心底翻涌的悲慟。她將銅符舉到眼前,借著詔獄墻壁上跳躍的火把光芒,目光如同最精密的刻刀,一寸寸地掃過銅符的每一道紋路,每一個角落。

她的指尖,極其緩慢、極其輕柔地拂過那斷裂的茬口——冰冷、粗糙、帶著金屬被暴力折斷的毛刺感。拂過那繁復神秘的星圖紋路——線條流暢,每一個轉折都帶著父親當年摩挲留下的溫潤包漿。拂過那海浪的波紋——浪尖的細微起伏都清晰可辨…

最后,她的指尖,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微不可察的顫抖,輕輕地、輕輕地落在了那個海浪紋飾轉角處——那個米粒大小的、不規則的豁口上。

指尖觸碰到那熟悉的卷邊和細微的凹陷。

她閉上了眼睛。濃密的睫毛如同受驚的蝶翼般劇烈地顫抖著。七歲夏夜…油燈昏黃的光暈…父親無奈又寵溺的笑容…銅符脫手磕在青磚地角上那一聲清脆的“叮”響…還有父親溫暖的大手撫過她頭頂的溫度…所有的記憶碎片,如同潮水般洶涌而至,瞬間將她淹沒!

父親…阿爹…

冰涼的液體終于無法抑制地從緊閉的眼角滑落,無聲地滴落在冰冷的地面,洇開一小片深色的痕跡。

“看夠了嗎?”宋延冰冷的聲音如同鞭子抽下,打破了這短暫的、死寂的沉默,“可看出什么‘栽贓’的破綻了?”

沈硯清緩緩睜開眼。淚痕已迅速在臉頰上干涸,只留下兩道冰冷的痕跡。她的目光重新變得沉靜,如同暴風雨后深不見底的海面。她將銅符輕輕放在身前冰冷的地面上,抬起頭,迎上宋延審視的目光,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卻清晰無比:

“回稟大人。此銅符…確為家父遺物。”

“哦?”宋延的眉毛幾不可察地挑了一下。王祿更是發出一聲夸張的、充滿惡意的嗤笑。

“但,”沈硯清的聲音陡然轉冷,如同淬火的寒鐵,“大人請看此處。”她伸手指向銅符上海浪紋飾的那個豁口,“此豁口,邊緣卷曲,乃硬物磕碰所致。痕跡陳舊,至少十年以上。”

她頓了頓,目光如同利劍,直刺宋延:“家父此符,從不離身,珍若性命。十年前,下官尚是垂髫幼女,一次頑劣失手,不慎將其磕碰于地磚之上,留下此痕。此事,除家父與下官,世間絕無第三人知曉!”

她的聲音不高,卻字字鏗鏘,帶著一種穿透人心的力量!

“大人方才言此符于我家灶膛暗格中起出,沾滿污血,與偽造關防、禁物同匣,以此指證下官與家父共謀不軌。然,”沈硯清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玉石俱焚般的決絕,“此豁口便是明證!此符確為家父之物不假!但正因如此,更證明此物絕非下官所藏!試問,若下官真欲以此符為憑,行此謀逆大罪,又怎會愚蠢到將一件留有如此明顯、且只有自身知曉之獨特舊痕的信物,藏于自家灶膛,授人以柄?!”

“這分明是有人處心積慮,殺害家父,奪其信物!又深悉此符舊痕秘辛,故意將此‘致命破綻’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其目的,就是要坐實下官‘監守自盜’、‘私藏罪證’的罪名!更要借此,污蔑家父清名,將一樁潑天謀逆大案,死死釘在我沈氏父女頭上!永世不得翻身!”

沈硯清的話語如同驚雷,在死寂的詔獄里轟然炸響!每一個字都帶著泣血的控訴和冰冷的邏輯力量!王祿臉上的獰笑瞬間僵住,小眼睛里閃過一絲錯愕和慌亂。連押解沈硯清的兩個緹騎,眼神中也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震動。

宋延臉上的沉凝冰封終于出現了一絲裂痕!他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里,瞳孔幾不可察地收縮了一下!他死死盯著沈硯清,又猛地低頭看向地上那枚銅符,目光如同鷹隼般鎖定了那個小小的豁口!沈硯清的話…邏輯嚴密,直指核心!那個豁口…如果真是十年前由幼女磕碰所致…那這整個“贓物起獲”的現場,就充滿了刻意栽贓的拙劣痕跡!這絕非一個心思縝密、能策劃出私鑄關防走私龍腦香大案的人會犯的錯誤!

是了!這更像是一個急于嫁禍、甚至帶著一絲炫耀般故意留下破綻的陷阱!一個要將沈硯清和她死去的父親,徹底釘死的連環毒計!

宋延的呼吸微微急促起來。他意識到,自己可能…真的抓住了一條毒蛇的尾巴!一條遠比沈硯清更龐大、更兇險的毒蛇!這枚銅符,這個豁口,指向的幕后黑手,不僅手段狠辣,更對沈家過往了如指掌!

然而,就在這短暫的、被沈硯清驚人辯駁所震撼的死寂中——

“報——!”一個惶急的聲音伴隨著急促的腳步聲,猛地從詔獄幽深的甬道盡頭傳來!一個穿著皇城司服色的小校連滾帶爬地沖到鐵門外,單膝跪地,聲音帶著驚恐的顫抖:

“啟稟提舉大人!府衙急報!四海商行東家林崇文…林崇文他…帶著數十家丁,手持棍棒,強行闖入官舍!聲稱…聲稱要捉拿欠債不還、禍亂商行的妖女沈硯清之弟沈硯舟!官舍守衛阻攔…雙方…雙方打起來了!場面…場面快要失控了!”

轟——!

如同一個炸雷在沈硯清耳邊炸響!她只覺得眼前一黑!硯舟!官舍!打起來了?!

巨大的恐懼瞬間攫住了她!林崇文!他竟敢如此囂張!趁她被構陷入獄,直接對硯舟下手!官舍守衛…能擋住那些如狼似虎的家丁嗎?硯舟那孱弱的身體…如何經得起這般驚嚇和折騰?!

沈硯清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再也無法維持那層冰冷的沉靜!她猛地抬頭看向宋延,赤紅的雙眼里充滿了絕望的哀求和無以復加的恐懼:“大人!大人!求您!救我弟弟!救救硯舟!他是無辜的!林崇文…他要殺人滅口啊!”

宋延的臉色也在瞬間變得極其難看!林崇文竟敢帶人沖擊官衙官舍?!這簡直是無法無天!是對朝廷威信的赤裸裸挑釁!更坐實了其做賊心虛、欲蓋彌彰的兇殘嘴臉!

“混賬!”宋延猛地轉身,對著門外厲聲喝道,“張彪!立刻帶本官手令,調集巡丁!前往官舍彈壓!將林崇文及其爪牙,給本官拿下!若有反抗,格殺勿論!”

“是!”門外傳來張彪沉渾的應諾聲和迅速遠去的腳步聲。

沈硯清緊繃的心弦稍稍一松,巨大的疲憊和后怕如同潮水般襲來,身體晃了晃,幾乎要癱軟在地。硯舟…暫時安全了…可是…

宋延的目光重新落回沈硯清身上,那眼神里的冰冷似乎褪去了一絲,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加深沉的、如同暴風雨前夕般的凝重和審視。他沒有再說什么,只是揮了揮手。

“押下去!嚴加看管!”王祿立刻尖聲下令,帶著一絲不甘和怨毒。兩個緹騎粗暴地將幾乎虛脫的沈硯清拖拽起來。

沉重的鐵鏈拖曳聲再次響起,伴隨著沈硯清踉蹌的腳步,在死寂的詔獄甬道里回蕩,漸漸遠去,最終被一扇沉重的鐵門隔絕。

宋延獨自一人站在那扇黑鐵大門前,火把的光芒將他高大的身影投射在濕冷的石壁上,依舊扭曲如巨獸。他低頭,看著地上那枚沾滿“血銹”的斷裂銅符,還有旁邊那個敞開的、如同嘲諷般咧著口的漆木匣子。沈硯清那泣血的控訴和關于豁口的驚人辯駁,如同魔音般在他腦海中反復回響。

私鑄關防…龍腦香…沈知遠的銅符…林崇文的狗急跳墻…還有那無處不在的三角徽記…這一切,如同一張巨大的、無形的網,正在快速收緊。而沈硯清…這個看似被網羅中心的女子,究竟是獵物?還是…破局的關鍵?

他緩緩彎下腰,撿起了地上那枚冰冷的銅符。指尖摩挲著那個小小的豁口,感受著那卷邊的觸感。沈硯清那雙絕望中帶著不屈的眼睛,再次浮現在他眼前。

更鼓聲,沉悶、悠長、帶著穿透一切的死寂,不知從皇城哪個角落遙遙傳來,敲碎了子時的深沉。

“咚…咚…咚…”

三更天了。

詔獄深處,丙字區,最底層的一間狹小囚室里。只有一束慘淡的月光,從高處一個巴掌大的鐵窗縫隙里吝嗇地透入,在地上投下一小塊冰冷的光斑。

沈硯清蜷縮在角落一堆散發著霉爛氣味的稻草上,沉重的腳鐐鎖在墻壁的鐵環上,限制了她的活動。身體疲憊到了極點,意識卻如同繃緊的弦,無法真正入睡。林府壽宴的血腥、家宅被奪的冰冷、水師樓船的火光、詔獄里的逼問、還有硯舟生死未卜的恐懼…如同無數只冰冷的鬼手,撕扯著她的神經。

父親銅符上那個小小的豁口…像一道無法愈合的傷口,灼燒著她的心。阿爹…您到底…遭遇了什么?

就在這時——

“咔噠…咔噠…”

極其輕微、如同鎖芯被撥動的機括聲,在死寂的囚室外響起!聲音細微得幾不可聞,若非沈硯清心神緊繃到了極致,幾乎要錯過!

緊接著,是牢門鐵鎖鏈被輕輕拉動時發出的、極其克制的“嘩啦”聲!

沈硯清的心臟瞬間提到了嗓子眼!全身肌肉瞬間繃緊!是誰?!皇城司的夜審?還是…林崇文派來的滅口殺手?!

她屏住呼吸,身體如同蓄勢待發的弓,蜷縮在陰影里,目光死死盯住牢門的方向。

沉重的牢門被無聲地推開一道僅容一人側身通過的縫隙。一個高大、熟悉的身影,如同融入黑暗的幽靈,悄無聲息地閃了進來,又迅速反手將牢門虛掩上。

火把的光線從門縫漏入,將來人的輪廓映照得半明半暗——深緋色的官袍,高大的身形,沉凝如山岳的氣勢。

是宋延!

沈硯清瞳孔驟然收縮!他深夜獨自前來…意欲何為?!

宋延沒有走近,只是站在門口那片狹窄的光影交界處。他高大的身影幾乎堵住了整個門洞,帶來巨大的壓迫感。他沒有看沈硯清,目光似乎落在囚室角落的黑暗里,聲音壓得極低,如同耳語,卻清晰地送入沈硯清耳中,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凝重和急迫:

“聽著,沈硯清。本官時間不多。”

他的語速很快,每一個字都像是從齒縫里擠出來:“林崇文沖擊官舍,已被拿下。但你弟弟沈硯舟…受驚過度,咳血昏迷,危在旦夕!仁濟堂拒收!現在…只有‘濟世堂’的李老大夫,或許能吊住他一時半刻的命!”

硯舟!咳血昏迷!危在旦夕!

沈硯清只覺得眼前一黑,巨大的恐懼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她淹沒!她幾乎要不顧一切地撲過去!卻被冰冷的鐵鏈死死鎖住!

“想救他,就聽好!”宋延的聲音如同冰冷的鞭子,抽在沈硯清幾乎崩潰的神經上,“本官信你方才所言。銅符舊痕,絕非巧合。此案背后,水極深!林崇文…不過浮在水面的爪牙!真正的黑手,藏得更深!他們不僅要你死,更要你沈家身敗名裂,更要借你父之符,攪動更大的風浪!”

宋延猛地向前一步,踏入囚室更深的陰影里,距離沈硯清只有兩步之遙!他那雙在黑暗中閃爍著銳利光芒的眼睛,死死盯住沈硯清:

“本官能保你弟弟一時,保不了他一世!更救不了你!想活命!想救你弟弟!想替你父親洗刷污名!你只有一條路——”

他猛地伸出手!一只粗糙、帶著薄繭、卻異常穩定的手!

一枚冰冷、堅硬、帶著銅銹氣息的半截黃銅鑰匙,被飛快地、不容拒絕地塞進了沈硯清緊握的、汗濕的掌心!

鑰匙的齒痕尖銳,硌得沈硯清掌心一陣刺痛!

“密牢!”宋延的聲音壓得更低,如同最危險的毒蛇在嘶嘶吐信,每一個字都帶著千鈞重壓,“丙字七號!關著一個人!一個…從鬼舶上抓到的、會說人話的‘土人’!他知道很多!包括…誰殺了你父親!誰在幕后操控這一切!”

“這是你唯一的機會!撬開他的嘴!拿到真正的口供!本官會在外面…替你擋住追兵!但時間…不多!”

宋延說完,根本不給沈硯清任何反應和詢問的時間!他猛地轉身,如同他來時一般突兀,拉開牢門,高大的身影瞬間融入門外詔獄濃稠的黑暗之中!沉重的牢門在他身后無聲地合攏,只留下門軸轉動時一絲幾不可聞的輕響。

囚室里,再次陷入死一般的寂靜。只有那一束慘淡的月光,冰冷地照在地上。

沈硯清蜷縮在角落的陰影里,渾身冰冷,如同剛從冰水里撈出來。掌心那半枚冰冷的黃銅鑰匙,卻如同燒紅的烙鐵,燙得她靈魂都在顫抖。

硯舟危在旦夕…

宋延深夜密授鑰匙…

密牢…丙字七號…

鬼舶上的“土人”證人…

父親死亡的真相…

巨大的信息量和生死抉擇如同狂暴的漩渦,瞬間將她吞噬!

恰恰夜郎 · 作家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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