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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頁滄溟譯

第十一章舊謠密鑰

四海商行總庫。深埋于地底三層的巨大空間,如同巨獸冰冷的腹腔。空氣凝滯粘稠,混雜著濃烈到令人窒息的樟木防蟲藥味、陳年貨物堆積的霉腐氣,以及一股若有若無、卻極其霸道的…火油揮發出的特殊甜腥!這股甜腥氣如同跗骨之蛆,無孔不入,混合著地下特有的陰冷濕氣,鉆入鼻腔,直抵肺腑,帶來一種令人作嘔的眩暈感。

沈硯清和阿阮如同壁虎般緊貼著丙字七號貨區深處、那排散發著濃烈陳腐氣味的“陳年檳榔”樟木箱堆疊而成的陰影里。巨大的樟木箱如同沉默的棺槨,層層疊疊,一直堆砌到接近庫房頂部粗大的橫梁。光線極其昏暗,只有遠處通道口兩盞長明氣死風燈投射過來的、被層層貨架切割得支離破碎的慘淡光暈。

阿阮的呼吸壓得極低,幾乎微不可聞。她半蹲著,身體緊繃如弓,一只耳朵緊貼著冰冷的樟木箱壁,凝神傾聽著外面死寂空間里任何一絲異常的聲響。另一只手,緊緊扣著腰間暗藏的、涂抹了啞光黑漆的短刃,指節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

時間,如同粘稠的瀝青,在令人窒息的黑暗中緩慢流淌。亥時三刻!火油庫!守衛換防間隙!蕭珩冰冷的話語如同魔咒,在沈硯清腦海中反復回響。每一秒的寂靜,都像是暴風雨前最后的喘息,壓得人喘不過氣。

沈硯清背靠著冰冷粗糙的樟木箱壁,心臟在胸腔里沉重地擂動。她強迫自己忽略那刺鼻的火油甜腥和深入骨髓的陰冷,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手中那本剛剛從箱底夾層里取出的、用厚實油布包裹的冊子上。

冊子入手沉重,封皮是深褐色的硬牛皮,沒有任何字跡,只在邊角處磨損得厲害,透著一股被頻繁翻閱的油光。她小心翼翼地解開油布,借著極其微弱的光線,屏住呼吸,翻開了第一頁。

內頁紙張堅韌厚實,并非尋常賬冊用紙,倒像是某種經過特殊處理的防水皮紙。上面密密麻麻寫滿了蠅頭小楷!字跡工整清晰,卻透著一股冰冷的秩序感,絕非林崇文那種商賈的筆跡!

然而,最讓沈硯清瞳孔驟縮的,并非這工整的字跡,而是每一筆重要交易記錄的末尾,都赫然蓋著一個清晰無比的印記——一個暗紅色的、如同滴血鱗片般的戳記!鱗片邊緣帶著鋸齒狀的銳利感,內部還有幾條極細的、如同血管般的交叉刻線!

三角徽記的變體?!“血鱗”戳記?!

一股寒意瞬間順著脊椎爬升!鬼舶賬簿上的焦炭三角!墨痕齋搜出的絲繡三角!林府壽宴舞娘圖案里的三角!還有眼前這暗紅如血的鱗片戳記!形態各異,卻都指向同一個冰冷的核心!這“血鱗”,就是那神秘勢力在核心賬冊上的最終烙印!

沈硯清強壓著翻涌的心緒,目光如同最精密的刻刀,迅速掃過紙頁上的記錄。條目清晰,日期、貨物名稱、數量、經手人、交接暗號…一應俱全!交易對象不再是模糊的“番商”,而是直接標注著令人心驚膽戰的名號——“海龍宮三當家座船‘怒蛟號’”、“海龍宮七當家座船‘黑鰻號’”!

走私的貨物,除了之前查獲的龍腦香、軍械,更觸目驚心的赫然是——

“癸未年八月初九,交‘怒蛟號’燃冰原礦叁佰斤,走水路,津門港‘福昌’米行接頭。暗號:潮漲子時,月落星沉。”

“癸未年九月十七,交‘黑鰻號’燃冰精煉錠壹佰伍拾斤,走陸路,北疆‘順達’馬幫押運。暗號:西風烈,馬蹄疾。”

燃冰礦!果然是燃冰礦!三百斤原礦!一百五十斤精煉錠!走水路至津門港!走陸路至北疆!數量之大,流向之敏感,足以震動朝野!而“津門港”…那是拱衛京畿的海上門戶!“北疆”…更是直面狄戎鐵騎的軍事重鎮!四海商行…不,是那神秘的“血鱗”勢力,他們想干什么?!

巨大的震驚和冰冷的恐懼如同海嘯般席卷了沈硯清!她終于明白蕭珩為何要如此不擇手段!這已非簡單的走私貪腐!這是通敵叛國!是動搖國本的滔天大罪!父親…宋延…他們追查的,竟是如此可怕的真相!

她顫抖著手指,迅速翻動賬冊。必須找到更直接的證據!找到林崇文與“海龍宮三當家”勾結的憑據!找到那“血鱗”背后真正主人的蛛絲馬跡!

就在這時——

“咔噠…”

一聲極其輕微、卻如同毒蛇昂首吐信般的、金屬簧片被壓縮到極致發出的“錚!”聲,毫無征兆地從貨架頂梁的濃重陰影里傳來!

那聲音尖銳、短促、帶著致命的穿透力!在死寂的庫房內,如同喪鐘敲響!

沈硯清全身的汗毛瞬間倒豎!一股冰冷的死亡氣息如同實質般攫住了她!是弩機!不止一架!就在頭頂!

“小心!”阿阮的厲喝與行動幾乎同步!她如同被驚動的獵豹,身體爆發出驚人的力量,猛地將沈硯清撲倒在地!同時手腕一翻,一直緊握在掌心的鯨骨哨被她狠狠甩向頂梁陰影中弩機聲響最密集的方向!

“嗚——!”凄厲的哨音撕裂死寂!

“咻咻咻——!!!”

幾乎就在阿阮撲倒沈硯清的同一瞬間!三道閃爍著幽藍寒芒的弩箭,如同來自地獄的毒牙,撕裂空氣,帶著刺耳的厲嘯,從不同角度狠狠射下!一支擦著沈硯清的肩胛骨飛過,帶起的勁風刮得皮肉生疼!另外兩支,一支狠狠釘入她們剛才藏身的樟木箱,發出沉悶的“奪”聲!另一支,竟精準無比地與阿阮甩出的鯨骨哨在半空中狠狠相撞!

“鐺!!!”

一聲刺耳的金鐵爆鳴!火星四濺!

淬毒的弩箭被蘊含巨力的骨哨撞得偏離了方向,“哆”地一聲斜插入旁邊的貨架!而那只慘白的鯨骨哨,也被巨大的沖擊力震得倒飛回來,“啪”地一聲落在阿阮腳邊不遠處,哨身上赫然出現了一道深深的裂痕!

“在上面!至少三個弩手!”阿阮的聲音帶著急促的喘息和一絲痛楚!剛才撲救的動作讓她肩胛處被另一支角度刁鉆的流矢劃開了一道血口!傷口周圍的皮肉瞬間泛起詭異的麻癢感!毒!

“走!帶東西走!別管我!”阿阮猛地將沈硯清往貨架更深處、更黑暗的角落狠狠一推!她的眼神在昏暗的光線下爆發出決絕的光芒!另一只手已經拔出了腰間的啞光短刃,身體如同繃緊的彈簧,死死盯著頂梁上晃動的人影陰影!她要以身為盾,為沈硯清爭取最后一線生機!

“阿阮!”沈硯清的心瞬間沉到谷底!看著阿阮肩頭迅速蔓延的詭異青黑色和那決然赴死的眼神,巨大的悲憤和無力感幾乎要將她吞噬!

“走啊!”阿阮發出一聲如同母獸護崽般的嘶吼!同時身體猛地向側前方翻滾!吸引弩手的注意!

“咻咻咻!”又是幾道致命的幽藍寒芒追著阿阮翻滾的身影射下!釘在冰冷的地面上,濺起幾點火花!

不能再猶豫了!沈硯清狠狠一咬牙,將懷中那本如同烙鐵般滾燙的賬冊死死按在胸口!借著阿阮用命換來的短暫空隙,如同受驚的兔子,猛地撲向貨架深處那片更加濃重、堆滿了巨大麻袋和廢棄木桶的黑暗角落!身體緊貼著冰冷的地面和粗糙的麻袋,手腳并用地向更深處爬去!她能感覺到頭頂有冰冷的目光如同跗骨之蛆般鎖定著她!

身后傳來阿阮短刃格擋弩箭的“鐺鐺”脆響、翻滾時帶倒貨物的嘩啦聲,以及她壓抑不住的、因為毒素侵襲而發出的痛苦悶哼!

每一絲聲響都如同鋼針般扎在沈硯清心上!但她不能停!阿阮在用命為她爭取時間!懷中的賬冊是唯一的希望!是父親、宋延、硯舟…所有犧牲和期盼的凝結!

就在她即將爬入一堆巨大木桶形成的狹窄掩體后的剎那——

“轟隆隆——!!!”

一聲沉悶、卻如同大地深處傳來的恐怖咆哮!猛地從庫房東南方向炸開!緊接著,是如同天崩地裂般的劇烈震動!

整個地下三層如同遭受了巨獸的踐踏!地面劇烈地搖晃!頭頂的橫梁和貨架發出令人牙酸的呻吟!灰塵和碎屑如同暴雨般簌簌落下!遠處傳來貨物倒塌、金屬撞擊的巨大轟鳴!以及…隱約的、被悶響掩蓋的、凄厲的慘叫聲!

火油庫!爆炸了!亥時三刻!分秒不差!

巨大的沖擊波裹挾著熾熱的氣浪,如同無形的巨手,狠狠拍打在庫房深處!濃烈的、令人作嘔的焦糊味和刺鼻的硫磺硝煙氣息,混合著原本的樟木霉味和火油甜腥,如同劇毒的瘴氣般瞬間彌漫開來!視野被翻騰的煙塵和濃烈的熱浪扭曲!

頭頂的弩箭攻擊驟然一滯!顯然上面的弩手也被這突如其來的、如同末日般的爆炸和震動驚呆了!

機會!

沈硯清心中狂跳!她不顧一切地從掩體后探出身,朝著阿阮的方向嘶聲大喊:“阿阮!這邊!快過來!”

煙塵彌漫中,她看到阿阮的身影踉蹌著從一堆倒塌的貨箱后掙扎出來,肩頭的傷口流出的血已變成粘稠的紫黑色!她咬著牙,臉色慘白如紙,但眼神依舊銳利!她看到了沈硯清的手勢,強忍著劇毒帶來的眩暈和劇痛,朝著沈硯清的方向跌跌撞撞地沖來!

“攔住她們!”一個氣急敗壞的嘶吼聲從頂梁的煙塵中傳來!弩機簧片再次繃緊!

“咻!”

一道幽藍的寒芒撕裂煙塵,直射阿阮的后心!角度刁鉆狠毒!

“小心!”沈硯清目眥欲裂!

阿阮似乎也察覺到了背后的致命寒意,她猛地擰身,想要格擋!然而毒素的麻痹讓她動作慢了半拍!

眼看那淬毒的弩箭就要貫穿她的身體!

千鈞一發之際——

“砰!”

一聲沉悶的撞擊聲!

阿阮身側一個巨大的、裝滿不知名粉末的麻袋,如同被無形的巨錘擊中,猛地爆裂開來!白色的粉末如同濃霧般瞬間炸開!遮蔽了視線!

那支致命的弩箭“奪”地一聲,深深釘入了爆裂的麻袋后方墻壁!箭尾兀自顫抖!

是誰?!

沈硯清和阿阮都驚呆了!

就在白色粉末彌漫的瞬間,一道如同鬼魅般的黑影,悄無聲息地貼著地面,如同滑行的毒蛇,以驚人的速度穿過混亂的貨架和倒塌的貨物,瞬間出現在了阿阮身邊!

那黑影動作快如閃電,根本不給阿阮任何反應的機會!一只戴著黑色皮質手套、如同鐵鉗般的手,一把抓住了阿阮受傷的手臂!力道之大,幾乎要捏碎她的骨頭!同時另一只手快如鬼魅,在阿阮肩頭傷口附近連點數下!

阿阮發出一聲痛苦的悶哼,身體瞬間僵直!她只覺得一股冰冷刺骨的氣息順著被抓的手臂瞬間涌入體內,強行壓制住了正在瘋狂蔓延的毒素!但同時也讓她渾身麻痹,動彈不得!

“走!”一個刻意壓低、如同金屬摩擦般沙啞冰冷的聲音,從那蒙著黑色面罩的頭顱下傳出!根本不容置疑!

那黑影抓著阿阮,如同拖拽一件貨物,毫不憐惜地朝著沈硯清藏身的木桶掩體方向猛地一甩!

阿阮的身體如同斷線的風箏,被巨大的力量拋飛過來!重重砸在沈硯清身邊的木桶上,發出一聲悶響!她掙扎著想爬起來,卻被那冰冷的點穴手法和毒素壓制,只能發出痛苦的喘息。

沈硯清下意識地伸手去扶阿阮,目光卻驚駭地看向那個突然出現的蒙面黑影!他是誰?!是敵是友?!

那黑影根本不給沈硯清思考的時間!解決完阿阮,他的身形如同鬼魅般一轉,那雙隱藏在面罩孔洞后的、冰冷得毫無人類情感的眼睛,瞬間鎖定了蜷縮在木桶后的沈硯清!

沈硯清只覺得一股冰冷的殺意如同實質般籠罩過來!她甚至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

一只戴著同樣黑色皮質手套的手,如同捕食的鷹爪,帶著撕裂空氣的銳響,快如閃電般抓向她的腳踝!目標明確!狠辣無情!

那鐵箍般的手指,帶著冰冷的觸感和千鈞之力,瞬間扼住了沈硯清纖細的腳踝!如同冰冷的鐐銬驟然加身!巨大的力量傳來,幾乎要將她的腳骨捏碎!一股無法抗拒的拖拽之力猛地爆發!

沈硯清只覺得天旋地轉!身體被一股狂暴的力量硬生生從掩體后拖拽出來!重重地摔在冰冷堅硬、布滿灰塵和碎屑的地面上!懷中的賬冊都差點脫手!

劇痛和窒息感瞬間襲來!她驚恐地抬頭,對上那雙近在咫尺、隱藏在黑色面罩孔洞后的冰冷眼睛!那眼神里沒有憤怒,沒有貪婪,只有一片深不見底的、如同寒潭死水般的漠然,以及一種掌控生死的絕對冷酷!

“想活命…”

沙啞冰冷的金屬摩擦音,如同毒蛇吐信,清晰地、一字一句地送入沈硯清因劇痛和恐懼而嗡嗡作響的耳中。

“…閉眼!”

話音未落!

蒙面人扼住沈硯清腳踝的手猛地發力!同時另一只手快如鬼魅般探出,五指成爪,帶著撕裂空氣的銳響,狠狠抓向沈硯清的面門!目標直指她的雙眼!

這一抓,狠辣決絕!竟是要生生挖出她的眼睛!

恰恰夜郎 · 作家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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