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錯覺嗎?
還是人在臨死前,最后的神經抽搐?
她已經沒有力氣去思考了。
刺骨的寒冷,如同無數條冰冷的毒蛇,正從四面八方,鉆入她的四肢百骸,貪婪地吞噬著她體內最后一絲殘存的熱量。
后背被鐵鏈抽中的地方,早已麻木,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入骨髓的、沉重的鈍痛。
她的眼皮,重若千斤。
意識,像一艘在暴風雨中失去了方向的小船,隨時都會被無邊的黑暗所傾覆。
抱著他的手臂,漸漸地,失去了力氣。
就在她即將徹底失去意識,與懷中這個男人一同,在這不見天日的地下暗河邊,化作兩具冰冷的尸體時——
“嗯……”
一聲極其壓抑的、帶著無盡痛楚的悶哼,毫無征兆地,從她緊貼著的胸膛處,傳了出來。
那聲音,很輕,很沙啞。
卻如同一道驚雷,狠狠地劈在了蘇錦繡那片混沌的意識之上!
他醒了?
蘇錦繡猛地睜開了眼睛!
她低下頭,借著那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微弱光線,看向懷中的男人。
只見蕭珩那雙長而翹的睫毛,正在微微地顫動著。他那雙往日里總是緊閉成一條冷硬直線的薄唇,此刻也微微開啟,似乎在與夢魘做著最后的抗爭。
他還活著!
這個認知,如同一劑最強效的強心針,瞬間注入了蘇錦繡那瀕臨枯竭的身體!
一股求生的意志,再次從她靈魂的深處,頑強地、不可抑制地,噴薄而出!
她咬緊牙關,用盡最后一絲力氣,將他抱得更緊了些,試圖用自己那并不溫暖的身體,為他傳遞更多的、屬于生命的熱量。
……
蕭珩的意識,是從一片血色的、冰冷的深海中,緩緩上浮的。
他感覺自己,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夢里,有父親臨終前那雙充滿了悲愴與不甘的眼睛。
有那封字字泣血的遺書。
有玄甲衛冰冷的刀鋒,和那場慘烈血腥的絕殺大陣。
最后,所有的畫面,都定格在了一片無邊的、下墜的黑暗之中。
以及那道義無反顧地,為他擋在身前,墜入深淵的、纖弱的身影。
還有那片柔軟的、冰冷的、帶著一絲甜腥氣的唇……
“蘇錦繡!”
他猛地,從那片混沌的黑暗中,掙脫了出來!
意識回籠的瞬間,首先感受到的,是痛。
深入骨髓的、仿佛要將他整個人都撕裂的劇痛。胸口的劍傷,肩上被貫穿的箭傷,以及因為強行動用內力而幾近斷裂的經脈,每一處,都在向他發著最痛苦的哀嚎。
緊接著,是冷。
一種仿佛置身于三九寒冬、冰窟之中的、刺骨的寒冷。
可在這無邊的冰冷之中,卻又有一處極其柔軟的、帶著一絲微弱暖意的“熱源”,正緊緊地、不留一絲縫隙地,貼著他的胸膛。
那是什么?
蕭珩的意識,依舊有些模糊。
他能聞到一股淡淡的、混合著藥草與血腥的、屬于她的獨特氣息。
他能聽到,耳邊有湍急的水流聲。
他還能聽到,一個微弱的、卻又無比清晰的、與他自己的心跳交織在一起的……另一個人的心跳聲。
“咚……咚咚……”
那心跳,有些快,有些亂,卻頑強地,跳動著。
他緩緩地,睜開了那雙重若千斤的眼皮。
入眼的,是一片深不見底的、令人絕望的黑暗。
他動了動手指,試圖撐起身體,卻發現,自己的手臂,正以一種極其占有的姿態,環在一個人的腰間。
而他的頭,正枕在一片柔軟而富有彈性的地方。
蕭珩的身體,瞬間僵住!
他那顆因為重傷和虛弱而跳動緩慢的心臟,在這一刻,猛地漏跳了一拍!
他終于,徹底清醒了過來!
他想起來了。
天機閣,骸骨,遺書,追兵,殺陣,暗道……
以及,他跟著她,一起墜入了這片深淵。
所以……為了取暖,他們……
轟——!
蕭珩的整張臉,在一瞬間,經歷了從慘白到通紅,再到鐵青的劇烈變化!
一股難以言喻的、比被人當眾剝去戰甲還要強烈的、極致的羞惱與窘迫,如同火山爆發一般,直沖他的天靈蓋!
他,大夏王朝殺伐決斷、威震天下的秦王蕭珩!
那個自律到近乎苛刻、從不讓任何女人近他三尺之內的秦王蕭珩!
竟然……竟然以如此不雅的姿態,與一個女子肌膚相貼?!
他腦中一片空白,所有的冷靜與理智都在這一刻被焚燒殆盡,只剩下被冒犯的尊嚴和前所未有的局促。
“你醒了?”
就在他整個人都快要被這股羞憤的情緒點燃時,一個帶著濃濃鼻音的、虛弱沙啞的聲音,從他的胸口處,傳了出來。
蘇錦繡也醒了。
或者說,她根本就沒睡著,只是在虛脫的邊緣,苦苦支撐著。
在感覺到他身體的僵硬和心跳的劇烈變化時,她立刻便知道,他醒了。
那顆一直懸著的心,總算是落回了肚子里。
可緊接著,一股前所未有的、極致的尷尬,便如同潮水一般,將她徹底淹沒。
她能清晰地感覺到,自己正以一種多么羞人的姿態,八爪魚一般地,纏在他的身上。也能感覺到,他那具原本冰冷的身體,正在以一種驚人的速度,回溫、升溫,甚至變得有些滾燙。
完了。
蘇錦繡的臉,紅得能滴出血來。
她恨不得現在立刻就挖個地縫鉆進去!
她猛地松開抱著他的手臂,手腳并用地,想要從他身上爬下去。
可她忘了,他們此刻,正身處一片狹窄而濕滑的巖石平臺之上。
她這么一動,腳下一滑,整個人都失去了平衡,尖叫一聲,便要重新向著那冰冷的暗河中,摔落下去!
“小心!”
蕭珩的反應,快到了極致!
他甚至來不及思考,腦中所有的羞惱與窘迫,瞬間被一股更強烈的本能所取代。他長臂一伸,一把,便將她那纖細的腰肢,給重新撈了回來!
于是,剛剛才分開不到一秒的兩人,以一種更加曖昧、更加令人面紅耳赤的姿態,再次,緊緊地,撞在了一起!
蘇錦繡整個人,都結結實實地,趴在了他的身上。
隔著一層薄薄的里衣,她甚至能清晰地感覺到,他那因為羞惱和驚嚇而劇烈起伏的胸膛,和他那擂鼓一般的心跳。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徹底凝固了。
空氣中,除了湍急的水流聲,只剩下兩人那同樣急促的、交織在一起的呼吸聲。
尷尬。
極致的尷尬。
尷尬到,蘇錦繡甚至能聽到自己血液沖上大腦的聲音。
“那個……”
最終,還是蘇錦繡先打破了這片令人窒息的沉默。她掙扎著,想要從他身上爬起來,可渾身上下,卻提不起一絲力氣。
后背的劇痛,更是讓她倒吸了一口涼氣。
“嘶——”
“別動!”
蕭珩的聲音,沙啞,冰冷,卻又帶著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不易察rayed的緊張。
他能感覺到,懷里這個女人,在顫抖。
他也能感覺到,她背后的衣衫,早已被鮮血浸透,黏膩一片。
他想起了那根呼嘯而來的鐵鏈。
想起了她那如同斷線蝴蝶一般、墜落的身影。
那顆剛剛才因為羞窘而狂跳的心,沒來由地,被狠狠地刺痛了一下。
他緩緩地,松開了禁錮著她腰肢的手臂,用一種極其僵硬的、不自然的動作,扶著她,讓她在自己的身旁,重新躺好。
兩人并排躺在那片狹窄的巖石之上,中間,隔著一個拳頭的距離。
可那份殘留在空氣中的、曖昧而滾燙的氣息,卻怎么也揮之不去。
“我……”
“你……”
兩人同時開口,又同時,停了下來。
最終,還是蕭珩先開了口。他別過頭,不去看她,聲音僵硬地說道:“方才……多謝。”
這三個字,他說得極其艱難。
讓他秦王蕭珩,向一個女人道謝,這比殺了他還難受。
可他知道,若不是她,他現在,恐怕真的已經是一具冰冷的尸體了。
蘇錦繡也沒想到,這個高傲到骨子里的男人,竟然會向她道謝。
她心中的那點尷尬,也隨之消散了幾分。
她扯了扯嘴角,想說句“不客氣”,可牽動了背后的傷口,又疼得她齜牙咧嘴。
“嘶……用不著謝。”她有氣無力地說道,“咱們現在是合作伙伴,一根繩上的螞蚱。你死了,我也活不了。”
她頓了頓,又補充了一句,“再說了,你還欠著我一堆陪葬品呢,我可不能讓你賴賬。”
聽到“陪葬品”三個字,蕭珩那張緊繃的俊臉,有了一絲極其細微的、松動的跡象。
這個女人,都到這種時候了,竟然還惦記著這個。
他沉默了片刻,才沉聲問道:“你的傷,怎么樣?”
“死不了。”蘇錦繡故作輕松地說道,“倒是你,秦王殿下。你現在感覺如何?還能不能撐得住?”
“無礙。”
蕭珩的聲音,依舊簡潔而冰冷。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現在的情況,有多糟糕。
內力耗盡,經脈受損,新傷舊傷一同爆發。他現在,和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普通人,也沒什么區別了。
兩人再次陷入了沉默。
他們開始評估眼下這絕望的處境。
沒有食物,沒有火源,沒有藥材。
兩人,都身受重傷。
而他們唯一的出路,就是眼前這條奔流不息、不知通往何處的地下暗河。
就在這片令人窒息的、死一般的寂靜中,蘇錦繡的耳朵,忽然,微微地動了一下。
她似乎聽到了一點,除了水流聲之外的、不一樣的聲音。
那聲音,很遠,很微弱。
像是……風聲?
“你聽。”她側過頭,對身旁的蕭珩說道。
蕭珩也立刻凝神傾聽。
片刻之后,他的眼中,也閃過了一絲驚疑。
確實是風聲。
在這深埋于地底的暗河之中,怎么會有風?
有風,就代表著,有出口!
代表著,他們,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兩人對視一眼,都在對方的眼中,看到了一抹重新燃起的、名為“希望”的火焰!
他們掙扎著,相互攙扶著,從那冰冷的巖石上,站了起來。
他們迎著那微弱的風聲傳來的方向,望向了那片深不見底的、漆黑的遠方。
那里,仿佛有一絲極其微弱的、幾乎無法用肉眼捕捉到的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