匕首的鋒刃,在那些奇異熒光菌類所散發(fā)出的、幽幽的光芒下,反射著冰冷而森然的光。
蘇錦繡緊緊地握著刀柄,那冰冷的觸感,卻絲毫無法讓她那因為緊張和恐懼而微微顫抖的手,穩(wěn)定下來。
割肉取箭。
這四個字,說起來簡單。
可真正要做起來,卻需要莫大的勇氣,和一顆足夠狠的心。
她,是一個設(shè)計師。她的手,是用來畫出最美的圖紙,穿引最細的絲線,創(chuàng)造出令人驚嘆的華服的。
而不是,用來握住冰冷的匕首,去切割一個活生生的人的血肉。
可她,沒有選擇。
蘇錦繡緩緩地抬起頭,看向躺在藤網(wǎng)之上,那個早已人事不知的男人。
他的臉色,青黑如鐵。那支貫穿了他肩胛骨的毒箭,像一根來自地獄的、不祥的旗幟,在他身上,宣告著死神的降臨。
半夏的藥性,只能暫時壓制住毒素的蔓延。
若不將這支帶著倒刺的毒箭徹底拔除,殘留在箭頭上的劇毒,遲早還是會要了他的命!
她深吸一口氣,那股混雜著血腥與腐朽的、冰冷的空氣,涌入她的肺腑,讓她那顆因為恐懼而狂跳不止的心,奇跡般地,一點點平復(fù)了下來。
她想起了前世,在工作室里,為了一個完美的細節(jié),她可以連續(xù)七十二個小時不眠不休,可以對著一塊布料,下刀上千次,只為那分毫不差的精準(zhǔn)。
專注,冷靜,精準(zhǔn)。
這是她作為一名頂尖設(shè)計師,刻在骨子里的職業(yè)素養(yǎng)。
此刻,她要將這份素養(yǎng),用在另一場更加重要的“創(chuàng)作”之上。
她的作品,是蕭珩的命。
她輸不起。
蘇錦繡不再猶豫。她撕下自己身上,那件早已破爛不堪的里衣上,最為干凈的一塊布料,仔細地,將匕首的鋒刃,擦拭了一遍又一遍。
沒有烈酒消毒,她只能用這種最原始的方式,尋求一絲心理上的安慰。
她半跪在蕭珩的身旁,將他那只受傷的手臂,小心翼翼地,放在自己的腿上,用一種最穩(wěn)固的姿態(tài),將其固定住。
“蕭珩。”
她低下頭,湊到他的耳邊,用一種只有他們兩人才能聽見的、極其輕柔的、卻又帶著一絲不容置喙的堅定語調(diào),緩緩說道。
“接下來,可能會很疼。”
“你得忍著。”
“你若是敢死,我就把你那些陪葬的金銀珠寶,全都卷走,讓你到了下面,變成一個窮光蛋。”
“你聽到了沒有?”
懷中的男人,自然不會有任何回應(yīng)。
蘇錦繡自嘲地笑了笑,眼角,卻有兩行滾燙的清淚,不受控制地,滑落下來,滴落在他那冰冷的、沾染了血污的臉頰之上。
她迅速地,用手背抹去淚水。
然后,她那雙因為流淚而變得愈發(fā)清亮的眼眸之中,所有的脆弱與恐懼,盡數(shù)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于殘忍的、冰冷的決絕!
她左手死死地按住蕭珩的肩膀,右手握著匕首,將鋒刃,對準(zhǔn)了那支毒箭周圍,那片早已發(fā)黑、腐爛的皮肉。
她深吸一口氣。
然后,毫不猶豫地,割了下去!
“嘶——啦——”
一聲極其輕微的、皮肉被利刃劃開的聲音,在這片死寂的藤網(wǎng)之上,顯得格外刺耳。
“呃——!”
一直處于深度昏迷之中的蕭珩,身體,猛地一顫!
他的喉嚨深處,發(fā)出了一聲充滿了極致痛苦的、壓抑的悶哼!
他的眉頭,死死地擰在了一起,那張青黑的俊臉上,瞬間冒出了一層細密的、豆大的冷汗!
他雖然失去了意識,可他的身體,卻依舊能最真實地,感受到這份深入骨髓的劇痛!
蘇錦繡的心,如同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狠狠地揪緊!
她的手,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
匕首的鋒刃,在他的血肉上,劃出了一道并不完美的弧線。
不行!
不能分心!
蘇錦繡死死地咬著自己的下唇,任由那股鐵銹般的血腥味,在自己的口腔中蔓延開來。
她強迫自己,無視他臉上那痛苦的神情,無視他那壓抑的呻吟。
她的眼中,只剩下那支深深嵌入他血肉之中的毒箭,只剩下那兩個死死鉤住他骨骼的、猙獰的倒刺!
她的手,再次變得穩(wěn)定。
她的每一次下刀,都變得比之前更加精準(zhǔn),更加果決!
一刀,一刀,又一刀。
她像一個最冷酷的、最沒有感情的劊子手,一點一點地,將他傷口周圍那些早已壞死的、腐爛的血肉,全部剔除。
然后,她用刀尖,小心翼翼地,探入那深可見骨的傷口之中,沿著那猙獰的倒刺,一點一點地,將那些被鉤住的筋絡(luò)與血肉,徹底切斷!
這是一個無比血腥,也無比考驗心神的漫長過程。
蘇錦繡的額角,早已被汗水浸透。
她的雙手,早已被蕭珩那烏黑的毒血,和鮮紅的熱血,徹底染遍。
她的眼前,開始陣陣發(fā)黑。
每一次揮刀,都在挑戰(zhàn)著她那早已瀕臨崩潰的、精神與體力的雙重極限。
可她,卻依舊在堅持著。
憑借著一股,連她自己都不知道從何而來的、偏執(zhí)的信念。
終于,當(dāng)她用刀尖,將最后一絲與倒刺相連的筋絡(luò),也徹底挑斷時,她整個人,都虛脫了。
她知道,最關(guān)鍵的一步,來了。
拔箭!
她丟掉手中的匕首,雙手,握住了那半截露在外面的、冰冷的箭羽。
她將自己的身體,壓低,雙腳,死死地蹬在搖搖晃晃的藤網(wǎng)之上,將自己的重心,放到最低。
“蕭珩!”
她看著他那張因為劇痛而毫無血色的臉,一字一頓地,嘶吼道。
“給我……挺住了!”
說完,她將全身所有的、最后一絲力氣,都灌注到了自己的雙臂之上!
“起——!”
她發(fā)出一聲不似人聲的、撕心裂肺的咆哮!
“噗——嗤——!”
一聲令人頭皮發(fā)麻的、骨肉分離的悶響!
那支貫穿了他整個肩胛骨的、致命的毒箭,終于,被她,連根拔起!
在毒箭離體的那一瞬間,一股烏黑腥臭的毒血,如同噴泉一般,從那深可見骨的傷口之中,狂涌而出!
“成功了!”
蘇錦繡的心中,涌起一股巨大的狂喜!
可她,還來不及松一口氣。
她知道,如果不立刻止血,蕭珩,依舊會死!
她想也沒想,立刻俯下身,用自己的嘴,對準(zhǔn)了那個不斷向外冒著毒血的傷口,用力地,吮吸起來!
“噗——”
她將吸出來的第一口毒血,狠狠地吐在了一旁。
腥臭,苦澀,還帶著一絲令人作嘔的麻痹感,瞬間在她的口腔中蔓延開來。
可她,卻仿佛感覺不到一般。
她一次又一次地,俯下身,為他吸出那些殘留在傷口深處的毒血,直到,那流出來的血液,由烏黑,轉(zhuǎn)為暗紅,再轉(zhuǎn)為正常的、鮮艷的紅色。
做完這一切,她整個人,都快要癱倒了。
可她知道,還不行。
她掙扎著,從地上爬起來,再次將那株救命的半夏,塞進自己的嘴里,用力地咀嚼。
然后,她將那團混合了她津液的、救命的藥泥,小心翼翼地,全部,填塞進了那個深可見骨的、恐怖的傷口之中。
最后,她撕下了自己身上,最后一塊干凈的里衣布料,用盡全身的力氣,將那個血流不止的傷口,一層一層地,死死地,包扎了起來。
當(dāng)她打下最后一個結(jié)時,她那根一直緊繃著的、名為“意志”的弦,終于,“啪”的一聲,徹底斷裂。
眼前,那片由熒光菌類所構(gòu)成的、微弱的光暈,開始旋轉(zhuǎn),破碎。
耳邊,那呼嘯的風(fēng)聲,和湍急的水流聲,也變得越來越遠,越來越模糊。
她用盡最后一絲力氣,轉(zhuǎn)過頭,看向身旁那個,雖然依舊在昏迷,但呼吸,卻已經(jīng)變得比之前,平穩(wěn)了許多的男人。
她扯了扯嘴角,想對他,露出一個勝利的笑容。
可她的眼皮,卻再也無法支撐,緩緩地,合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