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帶著一種近乎于奢侈的溫度,穿透眼簾。
蘇錦繡緩緩地,睜開了那雙因為疲憊而酸澀的眼睛。
入眼的,是蔚藍的、一望無際的天空,和幾朵悠然飄過的、潔白的云。
耳邊,是清脆的鳥鳴,和風吹過草地的“沙沙”聲。
鼻尖,縈繞著青草與泥土的芬芳,混雜著陽光暴曬后,那種獨特的、溫暖而慵懶的氣息。
這里,是人間。
一個充滿了生機與活力的、真實的人間。
她……真的回來了。
蘇錦繡側過頭,看向身旁。
蕭珩依舊靜靜地躺在那里,雙目緊閉,似乎是陷入了沉睡。他的臉色,雖然依舊蒼白,但那股籠罩在他眉宇之間的、不祥的青黑色,已經褪去了大半。他的呼吸,平穩而綿長。
陽光,落在他那張俊美無儔的臉上,為他那長而翹的睫毛,鍍上了一層細碎的金邊,讓他看起來,褪去了所有的冰冷與殺伐,竟有幾分不真實的安寧與脆弱。
他們,都活下來了。
蘇錦繡的心中,涌起一股巨大的、難以言喻的酸澀與感動。
她想起了這十數日來,所經歷的一切。
從被活埋的絕望,到棺中博弈的驚心動魄。從皇陵求生的步步為營,到天機閣里的血海深仇。再到墜入深淵后的九死一生,和天梯之上的舍命攀爬……
一幕一幕,如同走馬燈一般,在她的腦海中,飛速閃過。
她和這個男人,從最初的相互試探、相互戒備,到后來的被迫合作、相互依賴,再到最后的生死相托,不離不棄。
他們之間的那根線,早已在不知不覺中,被命運,死死地,纏繞在了一起,再也無法分割。
“看夠了么?”
就在蘇錦繡出神之際,一個沙啞的、帶著幾分初醒時慵懶的聲音,毫無征兆地響起。
蕭珩不知何時,已經睜開了眼睛。
那雙深邃的鳳眸,正一眨不眨地,看著她。眸中,沒有了往日的冰冷與審視,只剩下一種如同星空般深邃的、溫柔的笑意。
蘇錦繡的臉,“騰”的一下,紅了。
她像是被抓了個現行的小偷一般,猛地移開視線,嘴硬道:“誰……誰看你了!我是在看風景!”
“哦?”蕭珩的唇角,微微上揚,勾起了一抹極其好看的弧度,“那不知,本王這張臉,比之這斷魂谷的風景,如何?”
“……”
蘇錦繡被他這突如其來的、近乎于調戲的話語,噎得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
這個男人……
怎么一從鬼門關里爬出來,就跟變了個人似的?
那個高冷的、惜字如金的秦王殿下,到哪里去了?
“你……”她又羞又氣,瞪著他,“你的傷怎么樣了?還有力氣在這里說風涼話?”
“死不了。”蕭珩的回答,依舊簡潔,可那語氣,卻與之前,截然不同。
他掙扎著,想要坐起來。
“別動!”蘇錦繡連忙按住他,“你瘋了!你忘了你傷得多重了?”
她一邊說著,一邊小心翼翼地,湊過去,查看他肩上的傷口。
那圈由她胡亂包扎的、早已被血污浸透的布條,依舊牢牢地固定在那里。只是,從布條的縫隙之中,她能看到,那原本猙獰可怖的傷口,已經不再流血了。
而他整個人的氣色,也比在藤網之上時,好了不止一星半點。
蘇錦繡的心,總算是稍稍放下了一些。
她知道,這不僅僅是半夏的功勞,更是這個男人,那遠超常人的、恐怖的恢復能力的體現。
不愧是不敗的戰神。
“你的手。”蕭珩的目光,落在了她那只被他重新包扎過的、慘不忍睹的右手上,眸光,瞬間暗了下去,聲音里,也帶上了一絲濃得化不開的心痛與自責。
“沒事。”蘇錦繡下意識地,將手縮了回來,藏在身后,“皮外傷而已,養幾天就好了。”
可她那不受控制的、微微顫抖的指尖,卻早已,出賣了她。
蕭珩沒有再說話。
他只是靜靜地看著她,那雙深邃的鳳眸之中,翻涌著一種,名為“承諾”的情緒。
有些債,不必說出口。
是要用一生,去償還的。
劫后余生的片刻溫存之后,嚴酷的現實,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向他們涌來。
他們雖然逃出了深淵,可他們,也徹底暴露在了敵人的眼皮子底下。
“我們不能再待在這里了。”蕭珩的聲音,重新恢復了冷靜與凝重,“玄甲衛,雖然被困在了天機閣,但谷口,一定已經被他們封鎖了。”
蘇錦繡的心,也瞬間提了起來。
她知道,他說得對。
一場更加兇險的、屬于塵世的戰爭,才剛剛開始。
他們現在,是兩名身受重傷的逃犯。
沒有食物,沒有藥材,沒有可以信任的盟友。
每一步,都必須走得比在皇陵之中,更加小心,更加謹慎。
“我們得先找個地方,躲起來,養傷。”蘇錦繡立刻說道,“你還記得,這附近的地形嗎?”
蕭珩緩緩地,搖了搖頭。
“斷魂谷,乃是軍中絕地,本王……也從未涉足過。”
他的臉上,露出了一絲苦笑。
這可真是天大的諷刺。
蘇錦繡的心,沉了沉。
看來,一切,都只能靠他們自己了。
她掙扎著,從地上站了起來。
每動一下,都牽動著她背后的傷口,疼得她直冒冷汗。可她,卻硬是咬著牙,一聲未吭。
她環顧四周,仔細地觀察著這里的環境。
這里,是一片位于半山腰的緩坡,草木豐茂,不遠處,似乎還有一條潺潺的小溪。
而在他們身后不遠處,有一片看起來,極其茂密的、原始的森林。
“我們去林子里。”蘇錦繡當機立斷,“林子,是最好的天然屏障。不僅可以為我們提供庇護,或許,還能找到一些……我們需要的東西。”
“好。”蕭珩沒有絲毫的猶豫,完全信任她的判斷。
兩人相互攙扶著,一瘸一拐地,向著那片未知的森林,走去。
他們的背影,在溫暖的陽光下,被拉得很長很長。
看起來,是那樣的狼狽,那樣的脆弱。
卻又帶著一種,相濡以沫的、堅不可摧的執拗。
進入森林之后,光線,立刻暗了下來。
參天的大樹,遮天蔽日,將外界的陽光,分割成無數道細碎的光斑,灑在厚厚的、積滿了落葉的地面上。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潮濕的、屬于草木與泥土的氣息。
這里,很安靜。
安靜得,只剩下他們兩人,那輕微的腳步聲,和壓抑的呼吸聲。
蘇錦繡憑借著自己那點從“極限生存”節目里學來的、半吊子的知識,開始仔細地辨認著周圍的植物。
她驚喜地發現,這里,簡直就是一個天然的藥草寶庫!
她找到了可以用來消炎止血的“白及”,找到了能夠清熱解毒的“蒲公英”,甚至,還在一棵巨大的古樹下,發現了幾株品相極好的野生靈芝!
她將這些救命的藥草,小心翼翼地采摘下來,用衣角,兜在懷里。
而蕭珩,則憑借著他那屬于獵人的、敏銳的直覺,在一處隱蔽的山澗旁,為他們找到了一個可以暫時棲身的、干燥而隱蔽的山洞。
山洞不大,卻足以遮風擋雨。
洞口,更是被一叢茂密的灌木,完美地遮擋了起來,從外面,根本無法發現。
兩人,總算是有了一個,可以暫時喘息的“家”。
他們走進山洞,將身上那些早已破爛不堪、沾滿了血污與泥土的外衣,盡數脫去,只留下一身相對干凈的里衣。
蘇錦繡將采來的藥草,用石塊,仔細地搗碎,為蕭珩重新清理、包扎了肩上的傷口。
而蕭珩,則默默地,接過她手中的藥泥,用他那只沒有受傷的右手,笨拙地,為她涂抹著后背那道猙獰的傷痕。
當他那冰涼的、帶著藥草清香的指腹,觸碰到她光潔的、卻又布滿了傷痕的肌膚時,兩人的身體,都不由自主地,微微一僵。
一股難以言喻的、曖昧而滾燙的氣息,在小小的山洞之內,悄然彌漫。
蘇錦繡的臉,紅得,能滴出血來。
她能清晰地感覺到,他那粗糙的、帶著薄繭的指腹,在她的肌膚上,每一次的滑動,都像是一道微弱的電流,讓她渾身,都泛起一陣陣戰栗。
而蕭珩,也并不比她好多少。
他的呼吸,變得有些粗重。
那雙深邃的鳳眸,也變得,愈發的幽暗。
“好了。”
最終,還是他先打破了這片令人面紅耳赤的沉默。
他收回手,聲音,沙啞得厲害。
蘇錦繡如蒙大赦,連忙拉好自己的衣衫,與他拉開了一段安全的距離,背對著他,不敢再看他一眼。
山洞內,再次陷入了沉默。
可那份在生死之間,早已悄然滋生的情愫,卻如同藤蔓一般,在他們兩人心中,瘋狂地,生長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