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暖的篝火,驅(qū)散了山洞中的寒冷與潮濕。
金黃流油的兔肉,填飽了兩人早已饑腸轆轆的腸胃,也為他們那瀕臨極限的身體,補(bǔ)充了最急需的能量。
吃飽喝足之后,一股難以言喻的倦意,如同潮水一般,向蘇錦繡襲來。
連日來,她那根名為“精神”的弦,一直緊繃著,從未有過片刻的松懈。此刻,危機(jī)暫時解除,身旁又有了這個能讓她感到安心的男人,她再也支撐不住,腦袋一點(diǎn)一點(diǎn)的,如同啄米的小雞。
蕭珩看著她那副強(qiáng)撐著不肯睡去、卻又困倦無比的可愛模樣,唇角不自覺地,勾起了一抹極其溫柔的笑意。
他向她那邊,挪了挪。
然后,伸出那只沒有受傷的、寬厚的大手,輕輕地,將她那顆搖搖欲墜的小腦袋,攬了過來,讓她,安穩(wěn)地,靠在了自己的肩膀之上。
蘇錦繡的身體,微微一僵。
她下意識地,便想掙扎。
可鼻尖,卻縈繞著他身上那股獨(dú)特的、令人安心的男子氣息。耳邊,是他那沉穩(wěn)而有力的心跳聲。
那股溫暖而堅(jiān)實(shí)的感覺,讓她所有的掙扎,都變得蒼白無力。
她最終,還是放棄了抵抗,尋了個舒服的姿勢,在他那寬闊的肩膀上,沉沉地,睡了過去。
這是她穿越以來,睡得最安穩(wěn),也最踏實(shí)的一覺。
蕭珩沒有睡。
他只是靜靜地,靠在冰冷的石壁上,任由懷中的女人,將自己當(dāng)成了一個人形的抱枕。
他低下頭,看著她那張?zhí)耢o安然的睡顏。
在跳躍的火光映照下,她那長而翹的睫毛,如同蝶翼,在眼下投下一片淺淺的陰影。她那總是帶著幾分倔強(qiáng)、幾分靈動的唇角,此刻,微微地上揚(yáng)著,似乎,是做了一個什么好夢。
蕭珩的心,沒來由地,變得一片柔軟。
他伸出手,想要去撫摸一下她那柔順的、散落在肩頭的青絲。
可他的手,在即將觸碰到她的瞬間,卻又猛地,停住了。
他看到了,自己那只布滿了薄繭和傷疤的、沾染了太多鮮血和殺戮的手。
他怕,會弄臟了她。
他緩緩地,收回手,只是用那雙深邃的鳳眸,一眨不眨地,描摹著她的輪廓,仿佛要將她此刻的模樣,永遠(yuǎn)地,刻在自己的靈魂深處。
夜,漸漸深了。
山洞之外,傳來了幾聲不知名的、野獸的嚎叫。
山洞之內(nèi),篝火,靜靜地燃燒著,發(fā)出“噼啪”的輕響。
一切,都顯得那樣的靜謐,與安詳。
可蕭珩知道,這片刻的安寧,只是暴風(fēng)雨來臨前,短暫的假象。
那雙深邃的鳳眸之中,溫柔,漸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屬于戰(zhàn)神的、冰冷的冷靜與銳利。
他開始,仔細(xì)地復(fù)盤著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
從他詐死脫身,到被活人陪葬。從地宮求生,到天機(jī)閣里的驚天秘聞。再到那突如其來的、致命的追殺……
每一個環(huán)節(jié),都充滿了疑點(diǎn)。
他那個高高在上的皇叔,心思縝密,手段毒辣。
他既然能派出一隊(duì)玄甲衛(wèi),來執(zhí)行“毀尸滅跡”的任務(wù),就絕不可能,只派那一支隊(duì)伍。
這斷魂谷的谷口,此刻,必然已經(jīng)布下了天羅地網(wǎng)。
而他們,就像是兩只被困在籠子里的、受了傷的野獸。
看似安全,實(shí)則,早已落入了獵人的算計(jì)之中。
他們必須盡快離開這里!
可要如何離開?
他又該去向何方?
京城,是龍?zhí)痘⒀ǎ瑪嗳换夭蝗チ恕?/p>
他麾下那些忠心耿耿的舊部,在經(jīng)歷過那場慘烈的清洗之后,如今,又還剩下幾人?誰,又是可以絕對信任的?
還有那封……父親留下的遺書。
最后那個被血污掩蓋了的字……
“不要相信任何人……尤其是……你身邊最親近的……皇……”
這個“皇”字,指的,究竟是已經(jīng)死去的先皇?還是某個同樣擁有皇家血脈的人?
一個個謎團(tuán),如同一張無形的大網(wǎng),將蕭珩死死地籠罩在其中。
他只覺得,自己的前路,一片迷茫。
就在他心煩意亂之際,他忽然,聽到了一陣,極其細(xì)微的、不屬于這片森林的金屬摩擦聲。
那聲音,很遠(yuǎn),很輕。
若不是他這種經(jīng)過千錘百煉、五感遠(yuǎn)超常人的武者,根本無法察覺。
蕭珩的瞳孔,驟然一縮!
他立刻,屏住了呼吸,將自己的氣息,降到了最低。
他小心翼翼地,將懷中熟睡的蘇錦繡,輕輕地,平放在那鋪滿了干草的地面上,為她蓋好那件屬于他的、破爛的外衣。
然后,他拿起那把匕首,如同一只最矯健的、最沒有聲息的獵豹,悄無聲息地,潛到了洞口那叢茂密的灌木之后。
他撥開一片樹葉,順著聲音傳來的方向,向外望去。
只見,在數(shù)百米之外的密林之中,有幾點(diǎn)火光,正在緩緩地,向著他們這個方向,移動著。
是搜山的隊(duì)伍!
他們的動作,很專業(yè)。
彼此之間,相隔十步,呈扇形,緩緩?fù)七M(jìn)。手中的兵器,與身上的甲胄,在行進(jìn)之中,偶爾碰撞,才會發(fā)出那細(xì)微的金屬摩擦聲。
借著月光,蕭珩能清晰地看到,他們身上那黑色的、制式的甲胄。
以及他們手中,那繡著金色龍紋的、代表著皇家身份的旗幟!
是玄甲衛(wèi)!
他們竟然這么快就找來了!
蕭珩的心,沉到了谷底。
他知道,這片臨時的“家”,已經(jīng)不再安全了。
他悄無聲息地,退回了山洞。
他看了一眼,那依舊在熟睡的、對外界的危險(xiǎn)一無所知的蘇錦繡,眼中,閃過一絲極其復(fù)雜的、掙扎的神色。
或許……
他應(yīng)該,自己一個人離開。
他身負(fù)血海深仇,前路,注定是刀山火海,九死一生。
而她,只是一個被無辜卷入這場風(fēng)波的、普通的女子。
他不該,再將她,拖入這萬劫不復(fù)的深淵。
他可以留下一部分食物,讓她在這里,等傷勢好轉(zhuǎn)之后,自己想辦法,離開這里。
從此,他們天各一方,再無瓜葛。
這,對她來說,或許是最好的結(jié)局。
這個念頭,在他的腦海中,盤旋著,掙扎著。
他伸出手,想要將那件蓋在她身上的、屬于他的外衣,拿走。
可他的手,在即將觸碰到那件衣服的瞬間,卻又猛地,停住了。
他想起了,她為他割肉取箭時,那決絕的眼神。
想起了,她為他吸出毒血時,那沒有絲毫猶豫的、柔軟的唇。
想起了,她在天梯之上,為了不拖累他,而毅然松開手,墜向深淵的、悲壯的身影。
一幕一幕,如同最鋒利的刀子,狠狠地,剜在他的心上。
讓他痛得,無法呼吸。
走?
讓她一個人,留在這個危機(jī)四伏的、吃人的世界里?
他做不到。
他蕭珩,可以負(fù)天下人。
卻唯獨(dú),不能負(fù)她。
那雙深邃的鳳眸之中,所有的掙扎與猶豫,盡數(shù)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堅(jiān)定的決絕!
他不再猶豫。
他俯下身,小心翼翼地,將那個依舊在熟睡的女人,連帶著那件屬于他的外衣,一同,橫抱了起來。
她的身體,很輕,很軟。
抱在懷里,像是一片沒有重量的羽毛。
可蕭珩,卻覺得,自己抱住的,是他的整個世界。
他抱著她,看了一眼那堆即將燃盡的篝火,和那只剩下半只的、烤兔。
眼中,閃過一絲不舍。
然后,他轉(zhuǎn)過身,向著山洞更深的、另一條未知的、漆黑的出口,悄無聲息地,潛了進(jìn)去。
他不知道,這條路,通往何方。
他只知道。
從今往后,無論前路是刀山,還是火海。
他都要帶著她,一起。
去殺出一條,屬于他們二人的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