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的另一端,是一條更加狹窄、也更加深邃的天然裂縫。
黑暗,如同濃稠的墨汁,將前方所有的道路,都徹底吞噬。
蕭珩抱著蘇錦繡,沒有絲毫的猶豫,一頭扎了進(jìn)去。
他的腳步,很輕,很穩(wěn)。
每一步,都像是用尺子精準(zhǔn)地丈量過一般,避開了所有可能發(fā)出聲響的碎石與水洼。
他像一只在暗夜中穿行的、最頂級的獵食者,將自己所有的氣息,都完美地,收斂了起來。
懷中的女人,很輕,很軟。
她似乎睡得很沉,恬靜的睡顏之上,還帶著一絲劫后余生、心安之后的、淺淺的笑意。
她不知道,就在她睡著的這短短片刻,死神,已經(jīng)再次,悄然降臨。
蕭珩低下頭,看著她那張毫無防備的睡顏,那雙深邃的鳳眸之中,所有的冰冷與決絕,都在一瞬間,化作了如水般的、無盡的溫柔。
他將她抱得更緊了些,用自己那破爛不堪的外衣,將她裹得嚴(yán)嚴(yán)實實,生怕這山洞里的寒氣,會侵?jǐn)_了她。
這條裂縫,比他想象的,還要長。
而且,越往里走,地勢便越是向下傾斜,空氣,也變得愈發(fā)的稀薄與潮濕。
蕭珩的體力,正在以一種驚人的速度,流失著。
左肩之上,那剛剛才有所好轉(zhuǎn)的傷口,因為抱著蘇錦繡的動作,再次崩裂開來。溫?zé)岬孽r血,滲透了那層簡陋的繃帶,將他胸前的里衣,再次染紅。
他的臉色,變得愈發(fā)的蒼白。
他的呼吸,也變得,愈發(fā)的粗重。
可他的腳步,卻依舊,沒有絲毫的停頓。
不知過了多久,就在蕭珩也快要支撐不住,眼前陣陣發(fā)黑時,他懷中的蘇錦繡,那長而翹的睫毛,忽然,微微地,顫動了一下。
她似乎是被他那劇烈的心跳聲,和粗重的呼吸聲,給驚醒了。
她緩緩地,睜開了那雙睡眼惺忪的眼睛。
入眼的,是一片深不見底的、令人絕望的黑暗。
以及一個堅實的、卻又在微微顫抖的、滾燙的胸膛。
“蕭珩?”
她的聲音,帶著幾分初醒時的沙啞與迷茫,“我們……這是在哪里?”
蕭珩的身體,猛地一僵。
他停下腳步,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只是用一種極其沙啞的、帶著幾分不易察覺的緊張語調(diào),問道:“我吵醒你了?”
“沒有?!碧K錦繡搖了搖頭,她的意識,正在一點點地回籠。
她想起了山洞,想起了篝火,想起了那頓充滿了人間煙火氣的烤兔肉……
等等!
不對!
她猛地抬起頭,那雙還有些迷茫的眼眸之中,瞬間,恢復(fù)了清明!
她聞到了!
她聞到了空氣中,那股極其微弱的、卻又無比熟悉的、屬于松油火把燃燒時的、獨特的焦糊味!
也聽到了!
在他們身后,那遙遠(yuǎn)的、黑暗的深處,傳來的一陣陣若有若無的、屬于軍隊的、整齊的腳步聲!
追兵!
是追兵!
他們竟然這么快就追來了!
“你……”蘇錦繡的心,在一瞬間,被一股巨大的恐慌與憤怒所攫??!
她猛地,從他懷里掙扎起來,手腳并用地,從他那早已虛脫的、無力的臂彎中,跳了下來!
她看著他那張比鬼還要難看的、慘白的臉!
看著他胸前那片再次被鮮血染紅的、觸目驚心的衣襟!
看著他那雙因為疲憊和傷痛而充滿了血絲的、卻依舊強(qiáng)撐著不肯倒下的鳳眸!
她還有什么不明白的!
“你為什么不叫醒我!”她的聲音,因為憤怒而劇烈地顫抖著,“你為什么要一個人,扛著我走!”
“你知不知道,你這樣,會死的!”
她沖著他,嘶吼著。
眼淚,卻不爭氣地,奪眶而出!
這個傻子!
這個天底下,最傻最傻的大傻子!
他難道不知道,他自己,也是個重傷員嗎!
他難道不知道,以他現(xiàn)在的身體狀況,再多扛著一個人,就是在用自己的命,去賭一條虛無縹緲的生路嗎!
他為什么要這么傻!
蕭珩看著她那副淚流滿面的、又氣又急的模樣,那顆早已疲憊不堪的心,沒來由地,被狠狠地刺痛了一下。
他想抬起手,為她拭去臉上的淚水。
可他,卻連抬起手臂的力氣,都沒有了。
他只能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比哭還要難看的笑容。
“因為……我們是合作伙伴?!?/p>
“本王,總不能,丟下自己的合作伙伴,一個人跑路吧?”
蘇錦繡看著他那副死鴨子嘴硬的、虛弱的模樣,再也說不出任何一句責(zé)備的話來。
她只是用那只被包扎得嚴(yán)嚴(yán)實實的手,狠狠地,抹了一把臉上的淚水。
“走!”
她轉(zhuǎn)過身,不再看他。
她怕自己再多看一眼,那顆好不容易才堅強(qiáng)起來的心,就會徹底崩潰。
她走到他的身前,蹲下身,將自己那并不算寬闊、卻異常堅韌的脊背,對準(zhǔn)了他。
“上來?!?/p>
她的聲音,帶著哭腔,卻又充滿了不容置疑的堅定。
“我背你!”
蕭珩的身體,猛地一震。
他看著那個在黑暗中,顯得愈發(fā)纖弱、卻又固執(zhí)地,為他撐起了一片天的背影,那雙深邃的鳳眸之中,翻涌起一股,他自己也說不清道不明的、滾燙的情緒。
“蘇錦繡……”
“少廢話!”蘇錦繡猛地回頭,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要是還當(dāng)我是你的合作伙伴,就給我上來!不然,我們就一起,死在這里!”
“現(xiàn)在,立刻,馬上!”
蕭珩看著她那雙被淚水洗刷得、愈發(fā)清亮逼人的、倔強(qiáng)的眼睛,最終,還是無奈地,苦笑了一聲。
他知道,這個女人的脾氣,一旦上來了,是十頭牛,都拉不回來的。
他不再猶豫。
他掙扎著,將自己那高大沉重的身體,緩緩地,伏在了她那看似纖弱的、卻又無比溫暖的背上。
蘇錦繡的身體,猛地向下一沉,差點當(dāng)場跪倒在地。
她死死地咬著牙,將喉頭那股涌上來的腥甜,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她用手臂,反扣住他的雙腿,將他牢牢地,固定在自己的背上。
然后,她深吸一口氣,從地上緩緩地站了起來!
她的每一步,都走得異常的艱難,異常的沉重。
她的身體,在劇烈地顫抖著。
她的傷口,在無聲地崩裂著。
蕭珩將自己的頭,輕輕地,靠在她那散發(fā)著淡淡清香的、柔軟的頸窩里。
他能清晰地感覺到,她那因為用力而劇烈起伏的脊背,和那一聲聲被她死死壓抑在喉嚨里的、痛苦的悶哼。
他的心,如同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狠狠地撕扯著,揉捏著。
讓他痛得無法呼吸。
他,大夏王朝的不敗戰(zhàn)神。
那個曾經(jīng)在千軍萬馬之中,殺得七進(jìn)七出、面不改色的秦王蕭珩。
如今,卻需要一個女人背著他逃命。
何其的……可悲。
何其的……可笑。
可不知為何,他那顆早已被仇恨和冰冷填滿的心,卻又被一股前所未有的、名為“溫暖”與“心安”的情緒,徹底包裹。
或許……
就這樣,被她背著,一直走到天涯海角,走到地老天荒……
也挺好的。
就在這時,他們前方那片深不見底的黑暗之中,忽然,傳來了一陣潺潺的水流聲。
一抹極其微弱的、銀色的月光,從裂縫的盡頭,投射了進(jìn)來。
出口!
是出口!
蘇錦繡的精神,猛地一振!
她背著蕭珩,不顧一切地,向著那片代表著希望的光明,沖了過去!
當(dāng)他們終于,從那狹窄的裂縫中,沖出來時,一股帶著濕潤水汽的、清新的空氣,撲面而來!
他們,竟置身于一處巨大的、地下的溶洞之中!
一條不知從何而來的地下暗河,在他們腳下,緩緩流淌。
而那抹銀色的月光,則是從他們頭頂,一個巨大的、天然形成的天窗之中,灑落下來的。
生路!
這,才是真正的生路!
可還不等他們從劫后余生的喜悅中,回過神來。
他們身后那條漆黑的裂縫之中,也傳來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和幾點晃動的火光!
追兵,也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