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硯裹著青布斗篷立在沈府后門時,指尖已被寒風吹得發木。
她將那本偽造的賬冊副本塞進墻根的破瓦罐,又用凍得通紅的指甲在封皮內側劃了道細痕——這是她特意留下的“漏洞”,某筆銀錢往來的時間點與戶部備案差了三日。
“姐姐?”墻內突然傳來丫鬟的喚聲,她猛地縮身躲進暗影。
待腳步聲漸遠,才摸出懷里的虎符貼了貼心口。
虎符上的裂痕硌得皮膚生疼,像極了被鎮北侯當眾撕毀的婚書。
那時她跪在侯府正門前臺階上,聽著“通敵”的指控,指甲掐進掌心也沒掉一滴淚——
如今為了幼弟,為了自己,更為了大晉的江山,她更不能退。
當夜幕僚閣的更鼓敲過三更時,趙長青正蹲在房梁上。
他望著雪地里兩個鬼祟的身影翻墻而入,靴底的冰碴子在青磚上刮出刺耳的聲響。
這二人顯然沒料到平日守衛松散的幕僚閣今夜會有暗樁,一個舉著匕首去撬蕭硯案頭的鎖,另一個則掏出火折子要燒賬冊堆。
“慢著。”趙長青的聲音像塊淬了冰的鐵,從頭頂砸下來。
他足尖一點躍下房梁,單掌劈在左邊那人后頸。
右邊的黑衣人驚得踉蹌后退,卻被預先設下的絆馬索纏住腳踝,“撲通”摔進炭盆堆里,火星子濺得滿衣襟都是。
“說,誰派你們來的?”趙長青抽出腰間短刀抵住那人咽喉。
火折子的光映得他眼底泛紅,像頭蓄勢待發的狼。
黑衣人疼得直抽氣,看了眼同伴被點穴的僵硬模樣,終于咬著牙吐出兩個字:“沈……沈清言。”
東暖閣的燭芯“啪”地爆了個花。
裴錚捏著茶盞的指節泛白,茶水溫了又涼,涼了又溫。“押去大理寺,嚴加審訊。”他聲音沉得像壓了塊鉛,目光卻落在案頭那封趙長青剛呈上來的密報上——上面密密麻麻記著蕭硯近三月的行蹤:碼頭雜工、書坊抄手、最終被幕僚閣錄用的舉薦人……每一條都干凈得反常,干凈得可疑。
“丞相。”趙長青抱拳道,“要末將再加派暗衛?”
裴錚望著窗外紛揚的雪片,忽然想起那日幕僚會上,蕭硯翻賬冊時的模樣。
她指尖撫過朱印的動作太熟稔,像極了當年定北將軍在軍報上圈點戰略的姿態。“不必。”他將茶盞重重一放,“查她的過去,從永昌三年冬開始查。”
次日卯時,蘇懷玉捧著一卷明黃調令走進幕僚閣。
他今日穿了件鴉青暗紋錦袍,腰間的玉牌隨著腳步輕撞,發出細碎的響:“蕭先生,南北糧市近日波動得厲害。”他將調令攤開在蕭硯面前,“勞煩你去調度十船漕糧,平抑糧價。”
蕭硯掃了眼調令,喉間泛起冷笑——調令上沒有戶部的調撥許可,連基本的用印流程都缺了三道。
她抬眼時正撞進蘇懷玉似笑非笑的目光,那眼神像在看一只撞進網的雀兒。“好。”她應得利落,接過調令時指尖在案角輕輕一叩,“蘇大人放心,我定按您的指令辦。”
第三日晨會,幕僚閣的紫檀屏風前圍了一圈人。
蘇懷玉捏著份狀紙拍在案上,聲音陡然拔高:“蕭先生可知,擅動漕糧是死罪?”他指著狀紙上的紅印,“這調令連戶部的章都沒有,你當大晉律是兒戲?”
蕭硯不慌不忙從袖中抽出一疊紙,每張都蓋著不同環節的經辦印:“蘇大人昨日給的調令,我全程留了記錄。”她翻開最上面一張,“辰時領調令,巳時找倉曹核對糧數,未時加蓋漕運司的臨時印——”她頓了頓,指尖點在最后一頁,“這方印,是蘇大人您前日落在我案頭的。”
滿座皆驚。
蘇懷玉望著那方熟悉的象牙印,耳尖瞬間漲紅。
他昨日故意“不慎”將私印留在蕭硯案頭,原想等她用假印犯事時人贓并獲,此刻卻像被人兜頭澆了盆冰水——原來這女子從一開始就看穿了他的局,還反將一軍。
“若有人質疑流程。”蕭硯抬眼掃過眾人,聲音清泠如泉,“不妨請他們來查。”
散會后的偏院飄著雪。
蕭硯坐在炭盆前,望著火盆里未燃盡的信箋。
信上只寫了半行字:“弟弟,姐姐……”墨跡被淚水暈開,像朵殘缺的梅。
她摸出懷里的虎符,裂痕在火光下泛著暖紅,像極了當年父親在云州城墻上,用佩刀刻下“蕭”字時的血痕。
同一時刻,裴錚的書房里燃著沉水香。
他捏著張泛黃的紙片,上面的字跡已經模糊:“周明遠,定北將軍嫡子,年九歲,失蹤于永昌三年冬。”窗外的雪越下越大,將庭院里的梅枝壓得低垂。
他忽然想起那日在幕僚閣,蕭硯翻到偽造賬冊時,眼底閃過的那抹痛色——原來不是為了柳七娘,是為了這個名字。
“丞相。”外間傳來趙長青的聲音,“大理寺來報,沈清言案審出了新線索。”
裴錚將紙片收進暗格里,指腹輕輕摩挲著案頭的狼毫筆桿。
他望著窗外漸亮的天色,低笑一聲,聲音里裹著雪粒的冷:“明日晨會,該讓某些人見見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