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漫進(jìn)姜氏舊宅時,蕭硯的指尖還沾著門閂上的余溫。
唐景云的話在耳邊嗡嗡作響——“突發(fā)心疾”,可她分明記得半月前送藥時,姜氏還攥著她的手腕說:“那茶盞底的釉色,像極了將軍府東院那株老梅的花瓣。”
門軸吱呀一聲,腐壞的藥渣味混著淡淡的血腥氣涌出來。
蕭硯瞇眼望進(jìn)去,八仙桌翻倒在門檻邊,青瓷茶盞卻端端立在供案上,連盞沿的冰裂紋都未錯位。
她踩著滿地碎瓷片走過去,指腹擦過盞底,忽然觸到一道極淺的刻痕。
燭火從窗紙破洞鉆進(jìn)來,照出那行細(xì)如蚊足的小字:“四月初七,密函藏于西廂夾壁”。
蕭硯的呼吸驟然一滯——四月初七是她被休當(dāng)日,西廂夾壁是將軍府舊宅她幼年讀書的小閣。
“姜氏……你早就在等這一天。”她對著空屋輕聲說,袖中手掐得泛白。
第二日黃昏,蕭硯裹著靛青粗布衫混進(jìn)將軍府。
門房老周正蹲在墻根打盹,她低頭絞著洗衣盆,皂角香裹著舊宅的槐花香漫開。
繞過前院那株兩人合抱的老槐,西廂房的磚縫里還嵌著她十二歲時用玉簪刻的“硯”字,此刻被青苔遮去小半。
“咚、咚、咚——”她屈指叩墻,在第三塊青磚處聽見空洞的回響。
指甲摳進(jìn)磚縫,銹跡斑斑的鐵盒“咔嗒”落地時,她的掌心沁出冷汗。
盒蓋掀開的剎那,霉味裹著熟悉的墨香涌出來——那是父親慣用的松煙墨,信箋上“邊軍糧草調(diào)撥異常”幾個字力透紙背,末尾附著的清單上,“定北軍”三個字刺得她眼眶發(fā)酸。
“原來當(dāng)年說我通敵的密報,是有人偷換了這份清單。”她將信箋按在胸口,喉間發(fā)緊。
月光爬上窗欞時,她把信箋謄了五份,藏進(jìn)《商策要覽》的暗格里。
偏院的門軸本該吱呀作響,此刻卻靜得反常。
蕭硯跨進(jìn)門的瞬間,后頸汗毛倒豎——案頭的湖筆筆架往左挪了半寸,抽屜的銅鎖縫隙比她離開時寬了三分。
她掀開錦緞書套,《定北策》的絹面微微卷起,分明被人翻過。
“誰?”她對著空屋低喝,指尖摸到袖中短刃的柄。
風(fēng)從窗縫鉆進(jìn)來,吹得燭火搖晃,照見窗臺上新鮮的泥印——是四寸方頭官靴的紋路。
次日辰時,幕僚閣的檀木屏風(fēng)后飄來墨香。
蘇懷玉執(zhí)起茶盞時,青瓷與案幾相碰的脆響驚得眾人噤聲:“相爺,近日鹽引案、姜氏暴斃,連將軍府舊宅都被人翻了個底朝天。”他目光掃過蕭硯,“蕭先生總說‘查案要順藤摸瓜’,可這藤上的瓜,莫不是自家種的?”
滿室幕僚交頭接耳,有人偷偷瞥向蕭硯。
她垂眸盯著案上未干的墨痕,聽見裴錚的茶盞輕磕桌沿:“蘇先生要證據(jù),本相便給你個機(jī)會。”他的聲音像浸在寒潭里的玉,“三日后,把你說的‘形跡可疑’,原原本本呈上來。”
散閣時,裴錚的玄色廣袖掃過她的衣角:“蕭先生留步。”
偏廳燭火明滅,他從袖中取出個泛黃的信封,封皮上“蕭氏云蘿”四個字讓蕭硯的指尖驟然發(fā)顫——那是母親的字跡,她從未見過母親留下的只言片語。
“你母親臨去前托人交給我的。”裴錚轉(zhuǎn)身走向門口,靴聲在青磚上敲出空響,“她說‘若有一日硯兒能站在光里,便把這個給她’。”
門闔上的剎那,蕭硯的指甲掐進(jìn)信封封蠟。
第一頁信紙上,母親的小楷清瘦如竹:“硯兒,若我與你父皆不在,切記,真相藏于《定北策》第四章。”
燭火突然劇烈搖晃,信箋簌簌作響。
蕭硯望著“真相”二字,耳邊嗡嗡作響——她自幼通讀《定北策》七卷,卻從未注意過第四章有何不同。
深夜,偏院窗紙透出昏黃的光。
蕭硯將《定北策》攤在案上,月光漫過“第四章”三個鎏金大字。
她的指尖撫過書頁,燭火在紙頁上投下晃動的影,像極了多年前父親教她讀兵書時,燭芯爆起的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