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未散時,安若雪房里的鎏金香爐已燒得噼啪響。
她倚在軟枕上,指尖掐著帕子角,指甲蓋泛出青白——昨夜宴席上,蕭硯那杯本該讓裴錚失智的迷魂草酒,竟被顧命大臣裴錚當眾飲下,末了還帶著那女人去了后堂。
滿座幕僚瞧著他們背影時的眼神,像刀似的剜在她心口。
“小荷。“她突然開口,聲音比爐灰還涼。
跪在地上捶腿的婢女猛地抬頭,眼眶還紅著——昨夜安若雪發了瘋似的摔了半屋子瓷器,她收拾碎片時割破了手。“側妃娘娘?“
“去幕僚閣外守著。“安若雪撥了撥鬢邊珍珠簪,“盯著那蕭先生每日何時出門,走哪條路,見什么人。“她頓了頓,珠釵在妝奩上磕出脆響,“記仔細了,若再漏了什么……“
小荷喉結動了動,低頭應“是“時,絞著帕子的手背上還沾著干了的血漬。
蕭硯踩著青石板出府時,晨露剛濕了鞋尖。
她素色襕衫外罩著半舊的竹布斗篷,模樣像極了尋常教書先生,可走了半條街,后頸忽然泛起刺癢——那是在北疆跟著父親巡營時養成的直覺,有人在盯梢。
她拐進城南舊巷時,故意放慢腳步。
青磚墻根的青苔滑腳,她踉蹌一步,袖中指尖卻悄悄勾住斗篷系帶。
轉角處有個賣糖人的老頭,竹篾挑子上插著的金蟾糖人被風吹得晃悠,她余光瞥見墻后閃過半片月白裙角——是小荷的裙料,昨日在宴席上見過。
“店家,來塊桂花糕。“她停在茶攤前,竹簾掀起時故意用斗篷掃落案上的茶盞。
茶攤老板罵罵咧咧彎腰撿碎片,她借著彎腰的動作,在磚縫里按了粒碎瓷片。
再直起腰時,后巷的腳步聲明顯亂了半拍。
三繞兩繞,等她回到宅前時,巷口的柳樹下,小荷正裝作系鞋帶,手指死死摳著樹干。
蕭硯望著她發頂翹起的碎發,嘴角勾了勾——這丫頭連跟蹤時該換雙軟底鞋都不懂,鞋跟磕在青石板上的聲音,比更夫敲梆子還響。
暮色漫進書房時,蕭硯將一封密函攤在案頭。
信紙上只寫著“西市米價漲三成“,墨跡未干,她卻故意留著燭火沒熄,窗閂也只搭了半扣。
二更梆子響過,梁上的銅鈴忽然輕顫——她垂眸翻書的手頓住,書頁間夾著的銀線在燭火下泛冷。
“誰?“
話音未落,窗欞“咔“地一聲被撬開。
個穿灰布短打的小廝貓腰鉆進來,鞋底沾著巷口的泥,在青磚上印出兩個臟腳印。
他直奔書案,抓起密函就要塞懷里,可剛轉身,門口突然亮起兩盞羊角燈。
“拿下。“
裴錚親衛的聲音像冰錐扎進夜色。
小廝嚇得腿一軟,密函“啪“地掉在地上。
蕭硯從屏風后轉出,撿起信時瞥了眼小廝腰間——那里別著半塊青玉牌,是安若雪院里的信物。
次日卯時三刻,裴錚在偏殿批折子。
案頭放著親衛呈來的“賊情奏報“,他執朱筆的手頓了頓,筆尖在“刺探機密“四個字上洇開個墨團。“去蕭先生宅里。“他對貼身侍從道,“把前院的槐樹種到后窗,再派兩隊暗衛守著。“
侍從應下時,裴錚望著窗外飄起的雨絲,忽然想起昨夜蕭硯遞來的密函。
信上除了米價,還畫著半塊玉牌的草圖——和安若雪送他的那對玉鐲,是同一塊料子。
安若雪的病來得急。
她裹著錦被縮在床角,面前的藥碗騰著熱氣,可唇色比藥汁還白。
婢女說顧命大臣裴錚只派了太醫院的王醫正來,連句慰問的話都沒留。
她盯著銅鏡里自己蒼白的臉,突然抓起藥碗砸向墻面——褐色藥汁濺在“百子千孫“的繡屏上,像塊流膿的瘡。
“娘娘。“貼身嬤嬤顫巍巍撿起碎片,“要不……請二皇子妃來坐坐?“
“滾!“安若雪扯過被子蒙頭,可眼淚還是滲進了錦被里。
她想起昨夜那小廝被拖走時的慘叫,想起裴錚看蕭硯時眼里的光——原來她費盡心機布的局,在那個人眼里,連顆棋子都算不上。
深夜的雨絲裹著寒氣鉆進窗縫。
蕭硯合上報案時,燭芯“噼“地爆了個燈花。
她剛要添燈油,窗外忽然傳來瓦礫輕響。“閣主大人,“她沒回頭,指尖摩挲著案頭的玄鐵虎符,“深夜來訪,不請自來?“
青瓦上的黑影頓了頓,隨后翻進窗來。
裴錚玄色大氅沾著雨珠,發梢滴下的水落在她手背,涼得像北境的雪。“你可知,“他盯著她腕間的虎符佩,聲音低得像浸了酒,“我為何留你在身邊?“
蕭硯抬眼,燭火在她眼底晃出碎金。“屬下不知,“她將虎符收進袖中,“也無需知。“
雨越下越大。
安若雪的兄長安明遠掀簾進來時,她正盯著窗外的雨幕發呆。“阿雪,“他解下濕了的斗篷,“朝里有御史說要參顧命大臣裴錚……“
安若雪猛地轉頭,發間珠釵撞出清脆的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