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硯正將地圖往懷中收時,院外忽傳來急促的馬蹄聲。
趙長青剛掀開門簾,就見個侯府小宦者捧著朱漆托盤沖進來,盤上壓著道明黃絹帛,“蕭先生!侯府急召,前太子殿下說‘邊防事急,請先生即日赴宴共議。’”
她指尖微頓。
無名山的線索剛露個頭,太子便急急召她——分明是察覺了她近日頻繁調閱幽州軍報的動向。
若此時推拒,反坐實了心虛。
“趙叔。”她將地圖按在胸口,“備我的青衫。”
趙長青的手還沾著陳叔的血,“小姐,昨夜刺客是侯府暗衛,今日侯府……我跟你去。”
“侯府侍衛說了,只允我一人。”蕭硯低頭整理袖口,藏在腕間的匕首硌得生疼,“你留在府里,查查陳叔的傷是誰下的手。”
趙長青喉結動了動,到底沒再爭,只往她腰間塞了個小瓷瓶:“這是我新配的迷藥,緊要時……”
“我知道。”她拍了拍他手背,轉身時袖角掃過陳叔染血的衣角,有溫熱的液體滲進布料。
侯府偏殿的門在身后吱呀閉合時,蕭硯聞到了沉水香里混著的冷梅味。
前太子李昱正站在鎏金香爐旁,玄色冕服上的金絲繡著銜珠瑞獸,見她進來便含笑抬手:“蕭先生來得好快,本宮等得望眼欲穿。”
他的眼尾微微上挑,和三年前休棄她時那個說“蕭氏通敵證據確鑿”的太子,倒有七分相似。
“殿下召臣,臣自當速來。”蕭硯垂眸行禮,袖中手指輕輕摳住掌心——當年她跪在侯府階下求見,等了三日三夜,連他的衣角都沒碰到。
“先生請坐。”太子指了指主位下首的檀木椅,自己卻沒坐,反而繞到她身側,“近日聽聞先生常看幽州軍報?本宮記得,當年定北將軍守幽州時,最善用‘分兵誘敵之策’……”
“分兵誘敵乃兵法常術。”蕭硯抬眼,正撞進他審視的目光,“臣不過就著當下軍情分析。”
“可有人說,”太子忽然輕笑,“先生的策論,與失傳的《定北策》如出一轍。”
殿中突然靜了。
她聽見后堂傳來茶盞輕碰的脆響,是柳婉兒在布茶。
三年前她被休時,柳婉兒是侯府掌事女官,曾偷偷塞給她半塊碎銀。
“兵法之道,萬變不離其宗。”蕭硯指尖叩了叩案上的茶盞,“若殿下以為此策出自《定北策》,不妨問問天下將士——”她忽然取出懷中的幽州戰報,“是否皆能參透‘敵駐我擾,敵疲我打’的精髓?”
她展開戰報,指腹劃過“北戎三十里扎營”的批注:“北戎馬快,我軍步卒追不上;可他們糧草全靠馬背馱,十日必斷。若派小隊夜襲糧道……”
“好個‘夜襲糧道’!”右相拍案,卻又瞇起眼,“只是蕭先生從未行伍,如何比邊關老將更懂糧草?”
“右相可知,臣八歲隨父戍邊?”蕭硯垂眸撫過戰報邊緣,“那時每日天不亮就要去軍帳點數糧車,麩皮摻了沙的車有幾輛,豆餅曬得太干的車有幾輛……”她抬眼時目光如刃,“臣數了十年,總比紙上談兵的多些心得。”
右相的臉漲成豬肝色,前太子卻笑了:“先生果然妙人。”他示意柳婉兒奉茶,自己端起另一盞,“本宮若許先生五品參軍之位,不知可愿效忠于我?”
茶盞遞到面前時,柳婉兒的指尖輕輕抖了抖。
蕭硯接過茶,聞到了極淡的苦杏仁味——是她當年教柳婉兒辨認的毒茶暗號。
“臣只效忠大晉江山。”她將茶盞舉到太子面前,“殿下若能保江山穩固,臣自當為殿下效犬馬之勞。”
太子的笑意僵在臉上。
殿外忽有腳步聲急響,小宦者掀簾來報:“殿下,宮門處有丞相親衛求見蕭先生。”
出宮時的風卷著槐花香,卻掩不住身后的動靜。
剛轉過影壁,一道寒光便劈向她后頸——是侯府侍衛!
“蕭先生小心!”趙長青的喊聲響在身后,可他被攔在宮門外,只能捶著朱漆門扉。
蕭硯旋身避開,匕首已出鞘。
但那侍衛的劍勢更狠,直逼她心口。
千鈞一發之際,一道玄色身影橫插進來,鐵戟格開劍鋒:“王爺有令,蕭先生速歸府議事。”
是裴錚的副將周越。
他腰間的虎符在夕陽下泛著冷光,侯府侍衛的劍“當啷”落地:“丞相手諭呢?”
“本將的臉,便是手諭。”周越戟尖挑起侍衛的下巴,“你可知,昨夜刺殺蕭先生的暗衛,此刻正跪在丞相府受審?”
侍衛的臉瞬間慘白。
蕭硯借著周越的掩護退到馬前,回頭望向侯府飛檐上的金鴟吻——那抹玄色冕服的身影,正立在殿角望著她。
歸府的馬車里,蕭硯攥著柳婉兒塞給她的紙條。
上面是熟悉的小楷:“當年通敵案,前太子手中有假密信。”
車外傳來周越的聲音:“蕭先生,相爺在書房等您。”
她望著車簾外漸沉的暮色,將紙條揉成碎片。
案幾上的幽州軍報被風掀起一角,露出無名山的紅圈——弟弟的下落,太子的試探,裴錚的局……
今夜,怕是要無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