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硯的鞋跟碾過青石板時,后頸的冷汗正順著衣領往下淌。
趙長青的馬車就停在巷口第三棵老槐樹下,車廂布簾壓得低,車夫帽檐幾乎遮住半張臉——這是他們前日在茶棚里用暗號約定的接應點。
她攥緊腰間短刀,余光掃過街角陰影,確認沒有尾行的暗樁,這才撩簾鉆進去。
“走南門外環道,過了望仙橋再上主路。”她掀開車簾縫隙,看趙長青將韁繩在掌心繞了兩圈,青灰色的車簾被夜風吹得鼓起來,露出他后腰那柄裹著粗布的雁翎刀——那是定北軍舊部的標記,刀鞘上還留著當年蕭戰在北疆砍翻匈奴騎兵時崩裂的缺口。
馬車剛拐進城南,蕭硯就聞見了潮濕的霉味。
廢棄貨棧的斷墻在月光下投出猙獰的影子,堆在路邊的木料東倒西歪,像被啃剩的白骨。
她忽然按住趙長青的手背:“停車。”
話音未落,“咔”的一聲脆響。
馬車前輪被鐵鏈死死鎖住,銹跡斑斑的鏈環從斷墻后竄出來,纏上了車軸。
蕭硯掀簾的手一頓,就看見閻七從木料堆后走出來,半只耳朵包著滲血的布條,在月光下像塊爛了的紅布。
“蕭小姐。”他摸了摸腰間的鬼頭刀,刀鞘上還沾著侯府走水時的黑灰,“陸尚書說您今晚必走這條路——您看,多巧。”
趙長青已經抽出雁翎刀,刀刃在夜色里泛著冷光。
蕭硯卻按住他的手腕,目光掃過四周:貨棧前的空地足有兩畝大,木料堆得比人高,東側是條干涸的河溝,西側斷墻有個半人高的缺口。
她的指尖在車廂內壁輕輕叩了三下,那是定北軍“敵眾我寡”的暗號。
“不能硬闖。”她聲音壓得極低,只有趙長青能聽見,“木料堆里有松脂,天干物燥。”
趙長青的眼睛亮了亮。
他當年跟著蕭戰在北疆守糧草營,最會看風向——今夜的風正從西北往東南吹,若點燃東側的干草堆,火勢會順著木料往西側斷墻竄。
“去車底摸火折子。”蕭硯的手指在他手背上點了兩下,“先燒外圍,別讓他們看出是人為。”
趙長青點頭,反手將刀塞進她手里。
蕭硯借著車簾遮擋,把短刀藏進袖中,另一只手摸出懷里的《定北策》殘頁——泛黃的紙頁上,父親用朱砂筆圈著“虛張聲勢”四字,批注是:“敵強我弱時,以聲制敵勝于力戰。”
“蕭小姐倒是沉得住氣。”閻七的刀已經出鞘,刀身映出她在車簾上的影子,“陸大人說了,活要見人,死……”
“轟!”
東側木料堆突然騰起火光。
蕭硯看見閻七的瞳孔猛地收縮——松脂遇火炸出噼啪響,火星子濺上干草堆,眨眼間燒出半人高的火墻。
幾個殺手慌了神,舉著刀往火邊跑,卻被熱浪逼得直跳腳。
“救火!
先救火!“閻七吼了一嗓子,又覺不對,”留三個人看車!其余……”
話音未落,蕭硯已經掀開車簾躍出。
她攥著短刀撲向最近的殺手,刀背砸在對方后頸,趁亂鉆進木料堆。
火光照得人影扭曲,她摸出腰間的煙霧彈——這是前日在幕僚閣用硫磺和硝石制的,點燃后能騰起灰黑色的濃霧。
“有埋伏!”不知誰喊了一嗓子,殺手們的刀光在煙霧里亂閃。
蕭硯貓著腰摸到斷墻缺口,聽見趙長青的呼喝:“往河溝跑!”她反手甩出最后一枚煙霧彈,趁亂拽住趙長青的衣角,兩人順著干涸的河溝狂奔,直到聽不見追喊聲才停下。
馬車停在三里外的土坡后,趙長青擦著額角的汗,把韁繩甩在車轅上:“夫人,您這招……”
“不是夫人,是蕭先生。”蕭硯打斷他,掀簾坐進車廂。
火光照亮她發間的碎木屑,袖管被刀劃破的地方滲著血,卻被她用帕子緊緊纏住了。
她摸出母親的遺書,泛黃的紙頁在月光下泛著舊茶漬的暗黃。
落款日期是“四月初七”,而太子指證她通敵的日子是“四月十七”——整整早了十日。
“母親早知道會有這一天。”她的指甲掐進紙頁,“可她為什么不告訴我?為什么不……”
車外突然傳來馬蹄聲。
趙長青立刻抄起刀,卻見一匹黑馬從夜色里沖出來,馬上的暗衛拋來個油皮紙包:“裴相的暗衛,沿途護送。”
蕭硯拆開紙包,里面是塊溫熱的炊餅,還有張字條,字跡勁瘦如刀:“安全宅院在城西竹蔭巷,院后有地道通城外。”
她望著字條上的墨痕,忽然笑了。
這笑像春冰初融,帶著幾分冷冽的銳:“陸尚書以為自己是棋手,可他連棋子都算不上。”
馬車重新啟程時,東方的天色已經泛白。
蕭硯將遺書小心收進貼身的錦袋,指尖隔著布料摸到母親當年繡的并蒂蓮——針腳還是那樣密,那樣穩,像她從前在將軍府教自己女紅時說的:“再急的事,也要慢慢來。”
竹蔭巷的宅院在晨霧里若隱若現,青瓦上還凝著露水。
趙長青停好車,伸手要扶她下車,卻見她站在門口,月光從她背后漫過來,將影子拉得老長。
“去燒盆熱水。”她解開發間的木簪,長發垂落肩頭,“我要把這一身血污洗干凈。”
門扉“吱呀”一聲開了。
蕭硯摸出火折子,點亮案上的燭臺。
燭光跳了兩跳,將遺書上的字跡照得清清楚楚——四月初七,母親在信里寫:“硯兒,若有一日為娘不在了,你要記得,這世上最毒的不是刀槍,是人心。”
她的手指停在“人心”二字上,燭火突然晃了晃,將影子投在墻上,像道待解的謎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