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道里的霉味突然濃重起來。
蕭硯貼著潮濕的磚墻站定,頭頂侍衛的腳步聲像擂在天靈蓋上的鼓——他們已經摸到了地道入口,鐵槍頭刮過青石板的刺耳聲響正順著通風口往下鉆。
她攥著檀木匣的手沁出冷汗。
方才在鏡前那番話不是宣泄,是對自己下的戰帖。
母親臨終前塞給她的密道圖在腦海里翻涌,她記得圖角用朱砂標著“畫像后三寸磚可啟”,而那幅畫像,正掛在太子書房東墻。
“賭一把。”她咬了咬舌尖,疼痛讓神智更清。
指尖沿著地道頂壁摸索,直到觸到一塊邊緣微凸的磚——和密道圖上的標記分毫不差。
借力一推,頭頂傳來“咔嗒”輕響,一塊方磚陷進去,露出半人高的缺口,混著書房里的沉水香飄下來。
蕭硯把檀木匣塞進衣襟,單手撐著磚沿翻上去。
剛探出半張臉,就撞進一片明晃晃的火光里——太子穿著玄色繡金寢衣,正攥著玉如意重重砸在書案上,案角的《貞觀政要》“啪”地摔在地上;宦官總管弓著背縮在門邊,喉結上下滾動,連喘粗氣都壓著聲兒。
“都聾了?”太子踢開腳邊的香爐,青瓷碎片濺到蕭硯腳邊,“本宮的書房是菜市場嗎?連個活口都堵不住?”
蕭硯立刻垂首,讓亂發遮住眉眼,右手悄悄攥住腰間銀鈴。
她身上還沾著地道的泥灰,粗布短打是方才在密道里撿的工匠舊衣,此刻混在十幾個被押來的匠人里,正符合“受驚仆役”的模樣。
“殿下息怒。”宦官總管抹了把額頭的汗,“方才巡夜的說是看見個影子閃進書房,老奴這就帶人徹查……”
“徹查?”太子突然拔高聲音,玉如意尖兒戳向離蕭硯最近的老匠人,“你,方才在做什么?”
老匠人“撲通”跪下,磕頭如搗蒜:“回殿下,小的們奉命修補東墻磚縫,天太黑沒看清……”
蕭硯盯著自己腳邊的青磚縫,心跳聲蓋過了老匠人的求饒。
她的右手慢慢摸向發髻,那里藏著從檀木匣里取出的太后密令——用魚鰾膠黏在假發里,除非剃光頭發,否則絕難發現。
“都給本宮跪著!”太子甩袖走向書架,玄色衣擺掃過蕭硯的手背,“等搜出那賊,一并拖去慎刑司!”
機會來了。
蕭硯垂在身側的左手悄悄蜷起,指甲掐進掌心——那里還留著地道磚角劃的傷口,血珠滲出來,混著泥灰在青磚上洇出個暗紅的點。
她借著“顫抖”的動作往書架挪了半步,指尖摸到《禮記》的書脊,迅速將袖中紙條塞了進去。
“欲蓋彌彰”四個字是用母親生前的螺子黛寫的,浸過迷迭香,等太子翻到這書時,墨香會引他想起當年太后壽宴上,蕭老夫人親手調的香粉。
“殿下!”外間突然傳來喊喝,“西側花園有動靜!”
蕭硯眼皮一跳。
她在混進人群時故意踩松了廊下的青石板,又把半塊火折子塞進磚縫——方才趁人不注意時用銀鈴撞出火星,此刻該燒著她提前撒在那里的艾草了。
“追!”太子踹了老匠人一腳,“要是讓那賊跑了,你們都去喂狗!”
人群頓時亂作一團。
蕭硯貓著腰混在往西側跑的宦官里,拐進偏廳時順手扯下掛在門后的宦官服——這是她今早用半吊錢買通掃灑宮女的“好處”,尺碼正合。
換衣服時,她聞到袖角有股熟悉的腥氣。
抬眼瞥見銅鏡里映出的廊角,樹影搖晃間,一道黑影正貼著墻根移動——是閻七。
陸尚書的影子,嗅覺比獵犬還靈。
蕭硯把換下來的短打團成一團扔進炭盆,轉身端起案上的銅壺。
滾燙的茶湯澆在青石板上騰起白霧,她“哎呀”一聲踉蹌,銅壺“當啷”砸在閻七腳邊。
“對不住公公……”她垂著頭去撿,余光看見閻七的靴尖頓住。
下一秒,她突然揚手將剩下的茶湯潑向對方面門。
閻七本能后仰,蕭硯趁機矮身撞向他腰腹——這招是跟定北軍老卒學的“卸甲撞”,專破貼身纏斗。
閻七悶哼一聲撞在墻上,蕭硯已經扣住他手腕,用當年拆解箭弩的巧勁一擰,“咔”地卸下他的腕骨。
“借您腰牌一用。”她扯下閻七腰間的鎏金腰牌,在他喉間點了穴,“陸尚書的人,該學學怎么藏尾巴。”
侯府角門的燈籠在夜風中搖晃。
趙長青的影子從墻根閃出來時,蕭硯正把太后密令塞進他懷里。
“送去丞相府,”她抹了把臉上的汗,“裴錚要是問起,就說我去陸府看場戲。”
趙長青攥緊密令,欲言又止:“蕭先生……”
“走。”蕭硯推了他一把,轉身消失在巷口的陰影里。
陸尚書府的后墻爬滿藤蘿。
蕭硯踩著瓦當翻進去時,正聽見西跨院傳來壓低的對話。
“太子急了。”是陸尚書的聲音,“明日午時三刻,法場要斬蕭氏最后的血脈——那小崽子關在大牢里,嘴硬得很。”
“斬草除根。”另一個聲音沙啞如銹鐵,“蕭老匹夫的《定北策》要是落在丞相手里……”
蕭硯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幼弟蕭珩的臉突然浮現在眼前——三個月前被太子下獄時,那孩子才十三歲,還攥著她送的木劍說要“保護阿姐”。
“三更燈滅。”母親遺書里的字在腦海里炸開。
她貼著窗紙往里看,燭火突然晃了晃,燈芯“噼”地爆了個花。
就是現在。
她剛要摸出袖中短刀,后頸突然泛起涼意。
直覺比意識更快,她旋身躍起,橫梁在頭頂發出“吱呀”輕響——閻七的匕首擦著她的衣襟刺進窗欞,刀刃入木的悶響驚得燭火驟滅。
黑暗里,閻七的聲音像淬了毒的蛇信:“蕭娘子跑夠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