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霓，夜啼抓到了，我們可以回去了嗎？我想冥沉爺爺了。”鳶兒舔著嘴角殘留的糖漬，仰著小臉高興地問紅霓。
紅霓揉了揉她的發頂：“先不急，事兒還沒辦完。找個破廟湊合一宿，明兒一早去當鋪，換了錢買些修客棧的木料再回山。”
翌日天蒙蒙亮，紅霓便牽著鳶兒來到了城里最大的當鋪。柜臺后的掌柜眼皮微抬，掃了一眼她們身上洗得發白的粗布衣裳，鼻子里哼了一聲，懶洋洋地繼續撥弄算盤，連招呼都懶得打。
紅霓也不言語，將肩上的藍布包裹“咚”地一聲重重撂在光亮的柜臺上。她慢條斯理地解開結，嘩啦一下——金釵、玉鐲、寶石戒指、鑲金佩件……琳瑯滿目的貴重首飾瞬間鋪滿了半張柜臺，珠光寶氣晃得人眼花。
掌柜的眼珠子差點掉出來，臉上那點倨傲瞬間融化，堆起十二分的諂媚笑容：“哎喲！貴客臨門！小的有眼不識泰山！您請坐！快請坐！您是打算……死當還是活當？”
“死當。”紅霓言簡意賅。
“死當好，死當好！痛快！”掌柜搓著手，眼睛貪婪地掃過那些首飾，“不過……小姐，咱們行有行規，死當文書一簽，畫了押，那可就不能反悔了。”
“絕不反悔。掌柜的，你給個實誠價。”紅霓目光平靜。
“痛快！小姐一看就是爽快人！”掌柜豎起右手，翻了兩翻，“您看這個數，如何？要是滿意，咱們立馬簽字畫押！”
“十兩？”紅霓嗤笑一聲，抱起胳膊，“掌柜的，別看我穿得破衣爛衫，這是行走方便，掩人耳目罷了。這點眼力勁兒我還是有的。你想糊弄我？”
掌柜的臉皮一僵，訕笑道：“哎喲，小姐您誤會了！十兩……黃金！這可不是小數！咱們百年老店，童叟無欺，最是本分了！”
“咳咳……”紅霓摸著下巴，故作沉吟，“十兩黃金……好像……還是有點……”
掌柜一咬牙：“這樣！十五兩！十五兩黃金！不能再多了！小姐，咱們可說定了，死當，絕不反悔！”
“好！不反悔！”紅霓臉上立刻綻開一副見錢眼開的市儈笑容，變臉比翻書還快，“掌柜的爽快！這樣，你給我兌些散碎銀子好使喚，其余的都換成金子。”
揣著沉甸甸的金銀走出當鋪大門，紅霓和鳶兒不自覺地挺直了腰桿。
“紅霓！我們現在有錢了！是不是可以買好多好多好吃的了？”鳶兒眼睛亮得像星星。
“嗯！”紅霓大手一揮，豪氣干云，“買！想吃什么買什么！”
“太好啦！我要吃肉包子！剛出鍋的！要糖丸子！甜甜的那種！還要冰冰涼的冰粉！還有……”鳶兒掰著手指頭，小嘴叭叭地報著好吃的名字。
“買！都買！今天咱們把這條街好吃的都包圓兒了！”紅霓一副暴發戶的嘴臉，引得路人側目。
兩人從街頭掃蕩到巷尾，直買到日頭西斜，才心滿意足地雇了輛板車，將堆成小山似的米面糧油、布匹針線、各色零嘴兒，還有最重要的幾大捆木料，滿滿當當裝了一車，氣喘吁吁地往城外酆都山方向拉去。
那車夫起初聽說要去酆都山，頭搖得像撥浪鼓，死活不肯。直到紅霓咬牙掏出雙份車錢，他才勉強答應送到山腳。可當夜幕四合，真的到了酆都山腳下，望著那黑黢黢、陰風陣陣的山影，車夫兩腿直打顫。他死命拽住韁繩，說什么也不肯再往前一步，一屁股癱坐在地上，指著酆都山的方向哇哇大叫，滿臉驚恐。
恰在此時，鳶兒舔了舔剛吃完糖丸子、還沾著艷紅糖漿的嘴唇，被車夫的怪叫驚動，茫然地抬起頭看了他一眼。
“鬼！小……小女鬼啊！”車夫看清鳶兒嘴角那抹刺目的紅，再聯想到酆都山的傳說，嚇得魂飛魄散，連滾帶爬地跳起來，連車都不要了，撒丫子就往回跑，瞬間消失在夜色里。
“嘖！早知道就雇輛馬車了！”紅霓看著車夫狼狽逃竄的背影，無奈地嘆了口氣，小聲嘟囔。
“紅霓，怎么辦呀？”鳶兒倒是不慌，嘴里還嚼著糖，含糊不清地問。
“還能怎么辦？”紅霓沒好氣地瞪了她一眼，“自己拉唄！”
她走到板車前，深吸一口氣，雙手抓住車轅，腰腿發力——“嘿！”一聲悶哼，總算把沉重的板車抬了起來。可上山的路全是陡坡，紅霓咬著牙，使出吃奶的勁兒，才勉強拉著車往上挪動了幾步，額頭上已沁出細密的汗珠，腳步沉重得像灌了鉛。
“紅霓……”鳶兒看她拉得實在辛苦，小聲提議，“我看實在不行……你就用點法力吧？何必這么辛苦……”
“閉嘴！”紅霓狠狠瞪了她一眼，喘著粗氣，“我說過的話，你當耳旁風？”
鳶兒立刻縮了縮脖子，不敢再吱聲。
就在這時——
“哎呦……救命啊……有沒有人啊……”
一個微弱又凄慘的呼救聲隱隱約約從山路旁的林子里傳來。
“紅霓！你聽！什么聲音？”鳶兒立刻豎起耳朵，警惕地望向聲音來源的方向，“這么晚了，這鬼山上怎么還有人？是不是被妖怪抓了？”
紅霓眉頭一皺，停下腳步，將板車小心地放下。“你在這兒守著車，別亂跑。我去看看。”她囑咐完鳶兒，便循著聲音快步走進了旁邊的林子。
“救命……救……誒！紅霓！是紅霓嗎？快！快救我出去！”一個熟悉的聲音帶著狂喜喊道。
“你是……？”紅霓走近一看，只見一個半身陷在爛泥潭里的人影，臉上、頭上糊滿了黑乎乎、臭烘烘的淤泥，只露出兩只焦急轉動的眼睛，正拼命揮舞著手臂。
“是我呀！冥燚！冥燚啊！”那人影急得直拍自己糊滿泥巴的光頭和肚子，“看！是我！快拉我上去！”
“哦——哎呀！冥燚？”紅霓看清那狼狽不堪的人形，忍不住噗嗤一笑，“你……你怎么掉進泥潭里了？”
“別提了！”冥燚哭喪著臉，“還不是你！一聽說你要燒我的寶貝冥魚，我急得連夜趕路，黑燈瞎火的沒看清路，一腳踩空就……就掉這泥潭里了！也不知哪個缺德的在這兒挖這么大個坑！紅霓，快！快拉我上去！”
紅霓捏著鼻子，嫌棄地往后退了小半步，面露難色：“可是……你現在這么臟，我要是拉你上來，我這身衣裳不也得跟著遭殃？”
“只要你拉我上來！我答應你什么都行！”冥燚急得直拍泥漿。
“真的什么都行？”紅霓眼睛一亮。
“什么都行！我冥燚說話算話！”冥燚用力點頭，泥點四濺。
“那……我要用你的‘燚火’，幫我辦一件事也行？”紅霓試探著問。
“燚火？”冥燚腦袋搖得像撥浪鼓，一臉驚恐，“不行不行！紅霓，你是知道的！我這燚火，平時燒燒飯、點個燈還行！要是真動用了本源之力，我這身子骨就得承受烈火焚身之苦，痛不欲生啊！這個真不行！”
“那你是答應……還是不答應？”紅霓抱起胳膊，好整以暇地看著他，“不答應也行，我這就回去。等明天一早，看看有沒有膽大的樵夫路過，再讓他拉你上來好了。不過這酆都山嘛……你也知道，白天也未必有人敢上來。”說著，作勢就要轉身。
“別！別走啊紅霓！”冥燚慌了，聲音都帶了哭腔，“我答應！我答應還不行嗎！快拉我上去！這泥又冷又臭，我快受不了了！”
紅霓嘴角勾起一抹得逞的笑意：“鳶兒！過來幫忙！”
“鳶兒也在？”冥燚一愣。
“嗯哼。”紅霓點點頭，那笑容怎么看怎么像只偷到雞的狐貍。
“怎么啦紅霓？”鳶兒聽到呼喚，一邊舔著新買的糖丸，一邊好奇地跑了過來。看到泥潭里那個黑乎乎的人形，嚇得往后一跳，“啊……！你是誰？！”
“是我！小鳶兒！是你燚伯伯啊！”冥燚連忙喊道。
“燚伯伯？”鳶兒湊近了仔細瞧，總算從那糊滿泥巴的臉上辨認出熟悉的五官輪廓，“真是燚伯伯！燚伯伯你怎么掉這里面啦？”
“快別問啦！好鳶兒，快幫伯伯弄上去！伯伯上去給你做你最愛的糖醋冥魚吃！”冥燚趕緊拋出誘餌。
“魚魚！鳶兒愛吃魚魚！”鳶兒立刻來了精神，“伯伯你忍一下哦，可能會有一點點痛，但鳶兒保證不弄傷你！”說著，她從懷里掏出一個小巧的白玉瓶，拔開塞子，小心翼翼地將瓶里雪白的粉末倒了一些進泥潭里。
說也神奇，那粉末一接觸淤泥，立刻發出“滋滋”的輕響。原本粘稠的淤泥如同燒開的滾水般，“咕嘟咕嘟”劇烈地冒起大泡，泥漿迅速變得稀薄、澄清。不一會兒，泡泡消失，整個泥潭竟化成了一汪渾濁的泥水！冥燚趁機手腳并用地從潭里爬了出來，癱在地上大口喘氣，渾身濕透，散發著難以言喻的酸腐氣。
“哇！鳶兒，這……這是什么寶貝？”冥燚看著空空如也的玉瓶，眼睛都直了。
“這個叫‘化化粉’！”鳶兒得意地晃了晃瓶子，“專門化掉臟東西的！”
“好鳶兒！能不能……送伯伯一瓶？”冥燚搓著手，一臉諂媚。
鳶兒狡黠地眨眨眼：“如果伯伯給鳶兒做桂花糕吃，這個鳶兒就送給伯伯！”
“沒問題！別說桂花糕！桂花鴨、桂花釀、桂花藕粉……你想吃什么桂花做的，伯伯都給你做！”冥燚拍著胸脯保證。
“那說話算話！這個給你啦！”鳶兒大方地把小瓶子塞到冥燚手里。
冥燚如獲至寶，小心翼翼地將瓶子揣進懷里最貼身的口袋，這才感覺踏實了些。“走走走！快回去！我得趕緊把這身‘味兒’洗掉！”他迫不及待地想逃離這身污穢。
“燚伯伯，等等！”鳶兒拉住他，“我們還有一車東西沒拉呢！就在路邊！”她指向不遠處停著的板車。
冥燚順著看去，只見一輛堆得像小山似的板車。“一車東西？這么多？”他瞪大了眼睛。
“是呀！”鳶兒驕傲地說，“紅霓發了大財，買了好多好多東西呢！喏，就在那兒！”
冥燚還沒來得及感慨，就見紅霓和鳶兒已經手腳麻利地爬上了板車，舒舒服服地坐在了貨物堆上。
“喂！你們……你們這是讓我拉車？”冥燚指著自己的鼻子，難以置信。
“不然呢？”紅霓在板車上翹起二郎腿，挑眉看著他，眼神里充滿戲謔，“難不成……你是想坐我拉的車？”
冥燚看著紅霓那似笑非笑的表情，想起她剛才的“趁火打劫”，脖子一縮，認命地嘆了口氣：“行行行……我拉！我拉還不行嗎！”他認命地走到車前，抓住車轅，咬緊牙關，使出渾身力氣，“嘿喲”一聲，將沉重的板車再次拉動。
到底是“非人”的力氣，冥燚拉車比紅霓輕松許多。車輪在崎嶇的山路上艱難滾動，紅霓在顛簸中竟靠著貨物打起了盹。感覺沒睡多久，就聽見冥燚如釋重負的喊聲：
“呼呼……呼……到了！到地方了！快……快下車！可累死我了！”冥燚喘著粗氣，汗流浹背，一屁股坐在客棧門口的石階上，累得直擺手。
“哇！好多東西！”一直在客棧門口翹首以盼的孩子們，看到滿載而歸的板車，頓時歡呼著圍了上來，七手八腳地開始卸貨。
紅霓揉揉惺忪的睡眼，跳下車，看著興奮的孩子們和滿車貨物，打了個大大的哈欠：“你們把東西收拾好，歸類放好。我先上樓歇會兒，累散架了……”說罷，她拖著疲憊的身體，頭也不回地走上了吱呀作響的樓梯，留下冥燚在臺階上喘氣，孩子們圍著板車嘰嘰喳喳地忙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