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東西都抬到賬房去!這些都是圣上賞賜給國公府的榮光,自然要登記入庫,由公中統一保管!”
鎮國公府,正堂。柳氏端坐在紫檀木的主位上,剛剛在府門口丟盡的顏面,此刻似乎又重新找了回來。她端起手邊的茶盞,輕輕撇去浮沫,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當家主母的威嚴。
她死死地盯著那些被抬進來的賞賜箱,眼中是毫不掩飾的貪婪。
黃金萬兩,珠寶十箱,還有良田千畝和一座溫泉莊子!
這潑天的富貴,怎么能落到那個小賤人手里?必須是國公府的!是她柳素心的!
管家劉福正指揮著下人搬運,聞言一愣,隨即諂媚地應道:“是,夫人說的是!”
他一揮手,就要指揮下人將箱子轉向通往賬房的穿堂。
“慢著。”
一個清冷的聲音,如同臘月寒冰,瞬間將正堂內火熱的氣氛凍結。
蘇傾夏站在堂中,背脊挺得筆直,如同一桿傲雪的青竹。她甚至沒有看柳氏一眼,目光只是平靜地落在那些箱子上,緩緩說道:“我倒是不知,什么時候,圣上親口賞賜給我蘇傾夏的東西,成了國公府的公中之物了?”
此言一出,滿堂皆靜。
所有下人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計,屏住呼吸,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
來了,來了!大小姐和夫人的第一次正面交鋒,就在此刻!
柳氏手中的茶盞重重地磕在桌案上,發出一聲刺耳的脆響。
她“啪”地一下拍案而起,厲聲斥道:“蘇傾夏!你這是什么意思?難道你還想搞特殊,私設自己的小金庫不成?我告訴你,在這國公府,就沒有你的東西和我的東西,所有的一切,都是國公府的!我執掌中饋多年,這是規矩!”
“規矩?”蘇傾夏終于緩緩轉過頭,看向柳氏,嘴角勾起一抹嘲諷的弧度,“柳姨娘,你跟我談規矩?那好,我們就來好好論一論這規矩!”
她的聲音陡然拔高,清亮而銳利,如同一把出鞘的利劍,直刺柳氏的咽喉!
“大夏律例,皇權至上!圣上金口玉言,說這些東西是賞給鎮國公與蘇傾夏的。敢問,圣旨里可有提到半個字,是賞給國公府公中的?”
“我父親的賞賜,該如何處置,自有父親定奪。但賞給我的東西,那就是我的私產!你以公中之名,欲強占圣上親賜給我個人的物品,這是什么規矩?這是藐視皇恩,是欺君!”
“你……你放肆!”柳氏氣得渾身發抖,指著蘇傾夏的鼻子罵道,“我好心幫你打理,怕你年幼無知,被人騙了去,你竟敢給我扣這么大一頂帽子!蘇傾夏,你別忘了,我是你父親明媒正娶的平妻,是這家里的主母!你不過是個黃毛丫頭,還敢在我面前放肆!”
“平妻?”蘇傾夏仿佛聽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話,她一步步逼近柳氏,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柳氏的心尖上,“我娘親乃是開國元勛文安侯的嫡長女,是圣上親賜的婚約,八抬大轎抬進門的鎮國公原配正妻!你柳素心,不過是我娘在世時,父親從煙花之地帶回來的一個妾室!若非我娘心善,允你生下庶女,你連這國公府的門都進不來!”
“我娘尸骨未寒,你便被扶正為繼室。如今,竟也敢在我這個嫡女面前,自稱主母,談論規矩?你配嗎?!”
“啊——!”
柳氏被這番話,揭開了最不堪的傷疤,刺激得發出一聲尖叫。她揚起手,就想一巴掌扇過去!
然而,她的手腕在半空中,被一只更有力的手給抓住了。
“夠了!像什么樣子!”
一道沉悶如雷的男聲響起。
鎮國公蘇戰,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了堂中。他一身玄色勁裝,風塵仆仆,顯然是剛從軍營趕回。他那張飽經風霜的臉上,此刻布滿了怒氣,眉頭擰成了一個川字。
他剛剛在門口,已經聽說了女兒救駕成功的壯舉,心中本是又驚又喜。可一進門,就看到這妻女相爭,吵鬧不休的場面,頓時怒火中燒。
柳氏一見到蘇戰,眼圈立刻就紅了,瞬間從張牙舞爪的潑婦,變成了受盡委屈的小白蓮。她淚眼婆娑地倒向蘇戰,哭訴道:“侯爺,您可要為妾身做主啊!妾身好心好意想為傾夏保管財物,她……她卻句句誅心,不僅罵我,還……還揭我的出身,我……我沒法活了……”
蘇戰看著她梨花帶雨的模樣,心中一軟,剛想斥責蘇傾夏幾句。
“父親。”
蘇傾夏卻搶先開了口。
她沒有哭,也沒有鬧,只是平靜地看著自己的父親,那雙清澈的眸子里,映出蘇戰略顯錯愕的臉。
“父親,您回來了。”她福了福身子,行了個標準的女兒禮,“女兒今日在御前,為父親求了一座溫泉莊子,圣上已經恩準了。父親的腿疾,想必能有所緩解。”
蘇戰看著女兒平靜的面容,聽著她不帶半點邀功的話語,心中最柔軟的地方,被輕輕觸動了一下。他戎馬半生,最在意的,便是這雙為國征戰落下的病腿。女兒在得到天大賞賜時,第一個想到的,竟是自己。
他心中的怒氣,消散了大半。
“你有心了。”他的聲音,不自覺地柔和了下來。
“侯爺,”柳氏一見風向不對,連忙插嘴道:“妾身只是想幫傾夏打理財物,并無他意啊!傾夏她誤會我了……”
“誤會?”蘇傾夏冷笑一聲,目光如炬,直視蘇戰,“父親,您常年在外,有所不知。柳姨娘這些年打理的,可不止是國公府的中饋啊。”
“我娘親當年十里紅妝,嫁妝清單上,光是京城的旺鋪就有二十三間,城外的良田莊子更是數不勝數。可如今,這些東西在哪里?賬本在哪里?每年的收益又在哪里?”
“柳姨娘說我手頭拮據,倒也沒錯。因為自我娘親去世后,我這個嫡女,每月的月錢,竟和府里二等的管事婆子一樣多!平日里吃穿用度,更是連芷柔妹妹的一半都不到!敢問父親,這也是國公府的規矩嗎?”
蘇戰的臉色,瞬間沉了下去。
他看向柳氏,眼神變得銳利起來:“她說的是真的?”
柳氏的心,咯噔一下,慌忙辯解道:“侯爺,你別聽她胡說!我……我那是怕她年幼,不會理財,才幫她存著的!那些鋪子莊子,我都有好好打理的!”
“是嗎?”蘇傾夏步步緊逼,“那敢問柳姨娘,既然是好好打理,為何我娘留下的錦繡綢緞莊,去年虧了三千兩?我娘的聚寶當鋪,前年更是被一把火燒得干干凈凈?這些,為何從未聽你向父親稟報過?”
“我……”柳氏的冷汗,刷地一下就下來了。
這些事,她都做得極為隱秘,自以為天衣無縫,這個小賤人,她……她是怎么知道的?!
蘇戰的臉色,已經黑如鍋底。他雖不善理財,但并不傻。女兒說得如此言之鑿鑿,絕非空穴來風。他猛地一甩袖子,怒喝道:“夠了!這件事,我日后再與你細算!”
他轉頭看向蘇傾夏,眼神復雜。他發現,自己好像從未真正認識過這個女兒。
“傾夏,這些賞賜,是你拿命換回來的,自然由你自己處置。從今日起,你院里的一切用度,按嫡長女的最高規格來!誰敢克扣,家法伺候!”
這番話,無異于給了柳氏一記最響亮的耳光!
也等于,是當著全府下人的面,將管家的權力,從柳氏手中,硬生生撕下了一塊,交還給了蘇傾夏!
“侯爺!”柳氏不敢置信地尖叫起來。
蘇戰卻看也不看她,只是對蘇傾夏道:“你大病初愈,又受了驚嚇,先回去歇著吧。”
“是,父親。”
蘇傾夏的目的已經達到。她要的,就是父親這句話,要的就是這國公府上下所有人的一個態度!
她不再看那母女二人鐵青的臉色,對著身后一個嚇得瑟瑟發抖的粗使丫鬟道:“你,還有你,過來。將這兩箱金子,還有那箱珠寶,抬到我的院子里去。剩下的,暫時封存,任何人不得私自挪用,違者,報官!”
最后兩個字,她說得斬釘截鐵。
在滿堂死一般的寂靜中,蘇傾夏帶著屬于她的戰利品,昂首挺胸地走出了正堂。
她知道,這只是開始。
一場屬于她的戰爭,才剛剛拉開序幕。而她的第一步,就是要回到自己那個破敗的院落,去見一見,母親留給她唯一忠心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