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混著血水在青石板路上蜿蜒流淌。十七歲的云策蜷縮在巷角，右臂上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正滲出詭異的黑霧。他咬緊牙關，用破布條死死捆住傷口上方，但黑霧仍在緩慢地向上蔓延。

“見鬼...“他盯著自己顫抖的左手。三刻鐘前，這只手還握著劍——至少是類似劍的東西。那束從他掌心突然迸發的銀光，刺穿了那個追殺他的黑袍人，也嚇了他自己一跳。

巷口傳來腳步聲。云策屏住呼吸，左手不自覺地泛起微光。如果那些瘋子追來，他至少還能——

“找到你了。“一個清冷的女聲響起。

云策抬頭，看見一個背著藥箱的少女站在雨中。她約莫十六七歲，杏眼薄唇，發間別著一枚青玉簪。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眉心一點朱砂痣，在昏暗的雨巷中竟微微發亮。

“滾開！“云策低吼，“不想死就離我遠點！“

少女不為所動，蹲下身查看他的傷口：“混沌侵蝕，三刻鐘內就會到心臟。“她從藥箱取出一個瓷瓶，“喝了。“

云策聞到了熟悉的草藥香，卻怎么也想不起在哪里聞到過。本能告訴他可以信任這個少女，但另一個更強烈的聲音在腦中警告：任何人都不值得信任。

“你是誰？“

“素蘅，城南醫館的學徒。“少女將藥瓶塞進他左手，“你呢？為什么混沌教派要追殺你？“

藥液入喉，云策臂上的黑霧頓時凝固了一瞬。他驚訝地看著傷口：“這藥...“

“只能暫時抑制。“素蘅快速包扎著傷口，動作嫻熟得不像個學徒，“告訴我，你是不是也做了那個夢？“

云策渾身一震。自從三年前天空出現那些黑色裂痕，他就開始做同一個夢——夢中他是銀甲戰神，與一個綠衣女子并肩作戰，最后化為流星墜落。每次夢醒，枕邊都會莫名出現幾片銀色鱗甲，像是從某種鎧甲上脫落的。

“你怎么知道？“他警惕地問。

素蘅沒有回答，而是拉起他的左手，在掌心畫了一個奇特的符號。銀光驟然大盛，照亮了整個小巷。在光芒中，云策恍惚看見素蘅變成了另一個形象——頭戴花冠的綠衣女神，眼中盛滿萬年的悲傷與溫柔。

“止翌...“她輕喚道，聲音里帶著跨越輪回的思念。素蘅的手指無意識攥緊了衣角，布料上浮現出細小的嫩芽又迅速枯萎——這是生命神力失控的征兆。“轉世蘇醒，我先想起了你的名字。“她聲音輕得像怕驚擾夢境，“萬幸，你也還記得我。“

這個名字像鑰匙般打開了云策腦海中的某道閘門。記憶如洪水般涌來——天界婚禮、血色屠殺...他踉蹌后退，靠在濕冷的墻上，大口喘息。

“悠然？“他試探著叫出這個名字，舌尖泛起莫名的苦澀。

少女眼中泛起淚光：“你想起來了。“

巷外突然傳來此起彼伏的尖叫聲。兩人警覺地望向聲源方向，只見遠處的天空正在扭曲，一片巨大的黑影從云端垂下，如同倒懸的黑色瀑布。瀑布中隱約可見珊瑚狀的紅色物質蠕動。街道上的鐵器突然自發震顫，一口水井的轆轤自行轉動，鐵鏈如活蛇般絞死了一個路人。更遠處，鐵匠鋪的刀劍胚胎在熔爐中尖叫著塑形成人手指的形狀...

“第七異淵'劍冢'提前開啟了！“素蘅臉色煞白，“必須立刻離開這里！“

云策卻盯著那片黑影無法移開視線。有什么東西在呼喚他，像是千萬把劍同時震顫的共鳴。他的左手不受控制地抬起，銀光直指黑影中心。

“不...它在召喚我...“他喃喃道。

素蘅抓住他的手臂：“那是陷阱！七神散落的神力碎片形成了七個異淵，每個異淵都保留著一位隕落神明最強烈的特質，扭曲成致命的鏡像。劍冢對應的就是——“

“止翌的戰神之力。“云策接話，前世記憶越來越清晰。他轉向素蘅：“但那里也可能有我們需要的答案。月離的日月印記最后化為什么了？“

素蘅從懷中取出一塊青銅羅盤，盤面刻著日月紋路：“轉世后它就成了這樣，我稱它'兩儀盤'。它能感應異淵的波動，但...“

黑影突然擴張，整個城鎮開始震動。遠處傳來建筑物倒塌的轟鳴，街道上人群哭喊著四散奔逃。

“沒時間了！“云策拉起素蘅就跑，“先去安全的地方！“

他們逆著人流沖向城郊的山林。身后，黑色瀑布已經完全展開，形成一道連接天地的巨大劍形陰影。無數金屬碎片從地面升起，被吸入陰影之中，碰撞聲如同萬劍哀鳴。

半山腰的破廟里，兩人氣喘吁吁地停下。山間霧氣被逃亡者的呼吸攪動，裹著鐵銹味的夜風里，傳來遠處最后一聲屋梁倒塌的悶響。從這個角度可以清晰看到，整個城鎮已經被劍形陰影籠罩，建筑表面覆蓋著金屬光澤的詭異光芒。

“第七異淵完全顯現了。“素蘅憂心忡忡地說，“按這個速度，不出三個月，七個異淵就會吞噬整個人間界。“

云策檢查著自己左手的銀光：“我的神力只恢復了不到一成，你呢？“

“更少。“素蘅搖頭，“生命神力需要通過治愈他人來恢復。但每次使用都會引來混沌教派的追捕。“

云策皺眉：“那些黑袍人是什么來頭？“

“玄冥的信徒。“素蘅解釋道，“他們相信混沌吞噬三界后，玄冥會重生為唯一真神。

“他們追殺所有有靈根的人？“云策按住左臂傷口。

“所有...有靈根的人...“素蘅的指尖無意識摩挲兩儀盤邊緣，“玄冥為了追殺我們居然做到這種地步...“

廟外突然傳來枯枝斷裂的聲音。云策立刻將素蘅護在身后，左手銀光凝聚成短劍形狀。

“出來！“他喝道。

樹叢分開，走出一個衣衫襤褸的老者。老人雙眼渾濁，脖子上布滿黑色紋路，顯然是混沌侵蝕的晚期癥狀。老人喉間的黑紋突然組成一個古老符文，兩儀盤自動飛起與之共鳴。當符文與浪花圖案重合時，玉石才從老人胸腔破體而出，帶著心臟的血沫落在云策掌心。

“滄...滄溟...“老人嘶啞地說，“滄溟大人說...交給...日月之子...“

素蘅上前一步：“老人家，誰給你的這個？“

老人卻突然劇烈抽搐起來，黑色紋路迅速爬滿全身。在他倒地前，云策接住了那塊玉石。觸碰到玉石的瞬間，他眼前浮現出一片浩瀚海洋，海底深處，一座水晶宮殿中，海洋之神滄溟的虛影緩緩睜眼。

“止翌...悠然...“虛影說道，聲音像是隔著萬重海浪，“我的神力被囚禁在'滄溟之淵'...取回它...關閉異淵的鑰匙是...“

影像突然中斷。玉石在云策掌心化為齏粉，一縷藍光流入兩儀盤，盤面上的日月紋路旁，浮現出一個微小的浪花圖案。浪花圖案亮起的瞬間，盤面邊緣浮現一行蝕刻般的銘文：“七淵歸一，天道重啟“。

云策注意到那個被素蘅部分遮蓋的“歸”字，筆畫竟與老人喉間浮現的符文一模一樣。素蘅突然劇烈咳嗽，假裝擦拭盤面時用指腹遮住了這行字。“我們去東海找滄溟之淵。“她急促地說，指甲因過用力過度而發白，卻沒發現云策的目光正落在她未能完全遮擋的“歸“字上...素蘅掌心泛起綠光按在老人胸口，那些黑紋突然蠕動起來，在他指尖組成一張獰笑的嘴型。

她眉心的朱砂痣滲出一點黑血，順著鼻梁滑落。那滴血在落地前瞬間變成綠色，將地面腐蝕出一個小洞。她猛地縮手，慌忙用衣袖擦臉，再抬頭時，朱砂痣以暗紅如凝血。

“沒救了...“她聲音發抖，悄悄將顫抖的手藏入袖中。

“滄溟之淵...“云策思索著，“七大異淵之一，對應海洋之神。如果每個異淵都囚禁著一位隕落神明的殘余神力...“

“那么集齊七種神力，也許能修復天道裂痕。“素蘅接上他的思路，但隨即皺眉，“但這等于要闖過七個異淵，以我們現在的力量...“

云策望向遠處扭曲的劍形陰影：“先想辦法恢復更多神力。劍冢在召喚我，那里可能有止翌遺留的戰神之力。“

“太危險了。“素蘅反對，“異淵內部規則完全扭曲，冒然進入十死無生。“

云策卻笑了：“你不是有生命神力嗎？我要是快死了，你再救我。“

“這不是玩笑！“素蘅氣得臉頰發紅，“我們好不容易才重逢，你又要——“她突然停住，像是被自己的激動嚇了一跳。

破廟內一時寂靜。雨聲從屋頂的破洞滴落，在地上匯成小小的水洼。云策注視著水中倒映的自己——那張屬于“云策“的年輕臉龐上，重疊著止翌堅毅的輪廓。

“我們會小心的。“他輕聲說，“但必須冒這個險。玄冥的詛咒正在吞噬三界，作為唯一幸存的神明...轉世，我們有責任。“

素蘅沉默良久，終于從藥箱底層取出一個小布包。打開后，里面是七枚銀針，針尾分別鑲嵌著不同顏色的寶石。

“師父留給我的'七星續命針'。“她解釋道，“能暫時穩定魂魄。如果進入異淵后你的意識開始消散，我會用這個把你拉回來。“

云策點頭：“什么時候出發？“

“明天拂曉。“素蘅已經開始調配藥草，“異淵在黎明時分最穩定。今晚我需要準備一些藥物，你也需要休息恢復體力。“

夜深時分，云策從淺眠中驚醒。素蘅靠在墻角睡著了，月光透過破窗灑在她臉上，那枚青玉簪微微發光。恍惚間，他看見她周身環繞著淡淡的綠色光點，像是夏夜的螢火蟲。

他輕手輕腳地走到廟外。夜空中，黑色裂痕里的紅光突然聚集成豎瞳形狀。云策左手的銀光不受控制的暴涌在掌心，在掌心凝成半截弒神刃的虛影，更可怕的是，他發現自己右臂傷口的黑霧正與裂痕中的紅光同步脈動——仿佛兩者共用同一條血脈。耳邊響起一聲帶著邪魅回音的輕笑：“找到你了...戰神大人...“

云策左手的銀光不受控制地亮起，指向遠處的劍形陰影，他隱約聽見劍鳴聲在腦海中回蕩，呼喚著他去取回屬于自己的力量。

“快了。“他對著夜空低語，不知是在對誰承諾，“我們會終結這一切。“

身后傳來輕微的腳步聲。素蘅站在廟門口，月光為她鍍上一層銀邊。她手中捧著兩儀盤，盤面上的浪花圖案正散發著微弱的藍光。

“我做了一個夢。“她說，“夢見滄溟之淵的位置。在東海之極，有一座正在下沉的島嶼。“

云策接過兩儀盤，發現日月紋路與浪花圖案之間，隱約形成了一條指向東方的光路：“看來滄溟之淵是我們的第一站。“

“劍冢呢？“素蘅問，“你不打算回應那個召喚了？“

云策望向遠方劍形陰影如巨幕垂落，所經之處金屬都徹底癲狂：酒樓的銅錢從賬房抽屜中蜂擁而出，在空中拼成一把巨劍輪廓；衙門外的囚犯鐐銬突然生長倒刺，扎入犯人骨骼將其提至半空；最恐怖的是那些被金屬侵蝕的居民——他們的眼球漸漸泛起劍刃的冷光，轉頭看向二人藏身的破廟方向。

“它跑不掉。但滄溟給了我們明確的線索，應該優先處理。“

“它在標記我們！“素蘅一把拉下廟門的草簾，“第七異淵...把整座城變成了它的劍鞘。“

素蘅似乎松了口氣：“明天一早就動身去東海。不過...“她猶豫了一下，“我們需要偽裝身份。混沌教派在各大城鎮都有眼線。“

她從藥箱里取出一張泛黃的告示。上面畫著兩個通緝犯的肖像，雖然粗糙，但確實與他們有幾分相似。懸賞金額高得驚人。

“看來玄冥的信徒很重視我們。“云策苦笑道。

素蘅從懷中取出兩枚符箓：“這是易容符，能維持七日。足夠我們趕到東海了。“

她將其中一枚貼在云策額頭。符箓燃燒的瞬間，云策感覺面部肌肉一陣蠕動。再看素蘅，她已經變成了一個面容普通的褐發少女，只有那雙眼睛還保留著素蘅的神采。

“記住，從現在起，你是游俠葉七，我是醫女阿蘅。“素蘅——現在是阿蘅——嚴肅地說，“不要輕易使用神力，除非萬不得已。“

云策——葉七點頭，最后看了一眼夜空中猙獰的裂痕。在那裂縫深處，他仿佛聽見了一聲遙遠的、充滿惡意的輕笑。

玄冥雖死，但他的詛咒仍在呼吸。而明天，他們將正式踏上對抗這詛咒的征程。